搜索
罗迦玮的头像

罗迦玮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10/30
分享

山里的姑妈

姑妈远居在山里,自从那次病后,年迈体弱的她,再也没有足够的脚力去翻山越岭了,也没有再到过我家。姑妈只有父亲一个兄弟,以往每年她都要来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在她的心里,这里就是娘家,尽管祖父和祖母已经过世多年。

姑妈每次来家里,都是在秋收之后,说是这个时候才有糯米粑粑给我们背来。我们住在城里,虽然眼馋于那香喷喷的糯米粑粑,却不忍心当着她的面“狼吞虎咽”,而是姑妈在家里住上几天,我们就匀分着吃上几天。这是怕为难了姑妈的缘故。姑妈的背已驼得利害,几乎成了一个直角,身子时刻往前倾斜,须借助拐杖才得以保持平衡。我们实在不忍心让她背什么东西来了,便劝她,可她就是不听,还申辩道:“背驼了背个背篼在背上走路才稳呢”。看到我们吃上她背来的糯米粑粑,她皱巴巴的脸上就会绽开慈祥的笑容。

姑妈从小就在锅边转,利索的手脚总是忙个不停。她不仅家务熟稔,而且纺纱织线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15岁时,姑妈已出落得清秀标致,被远嫁到偏僻的山里,带去的嫁妆,就是祖母传下来的让她引以为自豪的檀木纺车。但贤淑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姑妈才满20岁时,姑爹就不幸撒手人间,往后的岁月是姑妈独自一人带着表哥苦苦营生。多少个砍柴烧饭、打田插秧、纺纱织线的岁月磨损了她的青春和幸福。她凭着自己羸弱的身子支撑着表哥上学读书、娶亲成家,终于被生活的重负压弯了脊梁,却又在一阵欣慰之中,背上了活蹦乱跳的孙子。

在我的记忆中,姑妈从未生过什么大病。那次突然病倒后,怕永远见不到我们了,便急忙差人捎来了口信。我与父亲一早乘了一段车路后,就辗转步行在坎坷的山路上,脚底板都磨起了血泡,却不愿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小憩片刻。此时此刻,我似乎明白了弯腰驼背而又背着背兜的姑妈,是靠着什么样的力量克服了这漫漫山道的艰难。

天快要擦黑的时候,我们才远远地看见了姑妈,她由表哥搀扶着站在村口的古槐树下。老泪纵横的姑妈踉跄几步向前,用她枯瘦如柴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我和父亲,便泣不成声了。当天晚上,姑妈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她的病一定是想我们想出来的。父亲自从外出工作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姑妈家。只是姑妈来看望我们。想到这里,父亲与我感到内疚难言。我生来第一次走这么远的山路,早已疲惫不堪,烫过脚后,倒头便睡。但姑妈那张没有棉絮垫的木板床硬痛了我的腰背,睡得极不踏实。迷糊之中,竟有一首缠绵悱恻的歌谣悄然入耳,仿若旷古之风,渐渐地拂开了层层山岚。我便看到了一个佝偻成纺车之轮的身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旋转着自己的悠悠年华……呵,那就是一生劳碌的姑妈!上了年纪的姑妈已没有多少睡眠,就这样整夜地守着我们,用纺车倾诉着自己的心声,驱赶着漫漫长夜的寂寞。不知不觉中,我在姑妈摇响不息的纺车声中猛然醒来。

这是我第一次到姑妈家,但不敢想这就是最后一次。

记得姑妈来到家里时,我们每顿饭都要炖上她在山里难得吃上的猪脚汤。菜拈堆在她的碗里,她总是细嚼慢咽的,却又抢在我们的前头把饭吃完。吃完饭后,便顺手收拾碗筷去洗涮。无论你怎样劝阻,她都不让我们沾手锅边的家务。姑妈闲得无事时,心里会闷得发慌,就念叨起自己家中未忙完的农活来,就想立马赶回山里去。往往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无中生有”地让她做一些针线活,她也才会留下来多住些日子。到如今,姑妈给我一针一线缝制的鞋垫都还没有垫完呢。

姑妈虽然好久没来了,但我仍然想着她,想着那条她用纺车纺织出来的坎坷山路,想着她在那棵古槐树下的等待……

                               1992年8月2日写2019年4月16日改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