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清明

              宁远清明

 二月，柳芽偷偷地探出头，米粒般大小，像一只只硬壳虫，伏在灰褐色的柳枝上。过段时间，毛茸茸的，皱皱巴巴的嫩叶绽开，如未足月的婴儿的小眼睛，半睁着，睡意朦胧。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过了几周，渭河边的柳树，远远望去，树上仿佛罩着一条黄绿色的丝巾。

 《岁时百问》曰：“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一到，气温回升，雨量增多，播种开始。

 宁远人的上坟时间，大多在春风之后，清明之前。清明节当天，一般是没有人上坟的。春风后的周末，山里田野，响起了一阵一阵的鞭炮声，有人已经开始上坟了。

  街上，纸花铺门口，挂满了黄色的，白色的幡，在春风里招摇。 冥币，花花绿绿，一大摞一大摞，堆得像小山似的。上坟的人们，正在选购上坟的物品。纸钱，纸幡，香烛，冥币，鞭炮，装满鼓鼓囊囊的袋子。

 儿时的上坟，可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所有的扫墓用品，全部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准备上坟的前一天，先做纸钱。买几张白纸，折成八开大小。一张张用刀裁开，像订本子一样，把一头固定住，以防弄乱。然后，按折痕，从一边用纸挫去打，一个挨着一个。然后再从对边，打过来，就像一个个圆括号。

 打纸钱，也需要技巧的。用劲要适中。劲太大，纸钱会打烂。用劲小，打不透纸。

 冥币也是自己拓印的。木头的印子，几乎家家都有。白纸裁成印子大小，红色的颜料，按比例兑些水。小刷子蘸些颜料，刷在印子上，纸放正，用手一按，一张冥币就好了。色泽鲜艳，图案清晰可见。

 小时候，我最喜拓印冥币。常和哥哥比赛，看谁印的又快又好看。印完后，满手染成红色，像血淋淋的手掌。于是，又开始模仿武打片电影的动作，互相打斗。结果，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红颜料，免不了母亲的一顿数落。

 现在的上坟，准备工作，比以前简单了，上坟的东西，商店里都有买的。氛围，比以前热闹多了。尤其是自从清明节成为法定假日后，上坟，演变为家族成员，亲戚朋友团聚的日子。

 此外，最大的一个变化，就是坟地开始栽种松柏等常绿树木。关于清明节栽树的习俗，追溯到古代清明戴柳插柳的传说。

 家乡方圆几里，坟前喜栽松柏。以前，坟前有松柏的，祖上大多是大户人家。普通人家，舍不得腾出地来种几棵树。种树占去的地方，可以多收一把麦子。而现在，温饱已经解决，人们的观念也发生了变化。上坟时，顺便在坟前栽几棵树，也成为当今上坟时的一大亮点。

 上坟，一般是一个家族一起去坟地。关系好的话，周末约个时间，孩子们都在，热闹。关系紧张的，各上各的。亲疏远距，上坟时，可见一斑。

 吃过午饭，家族大的，勤快的，自己装一个暖锅。锅底铺白菜豆腐粉条，锅面丸子排骨肉片。红红的辣椒丝，绿绿的葱丝，黄黄的鸡蛋丝，撒于其上，红黄绿相间，令人馋涎欲滴。

 人少的，暖锅吃不完，装两碗献饭就可以了。洋芋丝，绿豆芽，开水里过一下，七分熟。鸡蛋摊成饼，切大小差不多的条或片，备用。热锅，放油，洋芋丝绿豆芽入锅，炒半天。少放些调料，清淡为佳。

 之后，装满家里专用的，有花纹的漂亮的献饭碗。碗里，一定要满的凸起来，高尖高尖的。碗面用鸡蛋饼切块装饰，最后再放些辣椒丝，青葱丝来点缀。

  无论暖锅，凉菜，花卷是首配。上坟时的花卷，蒸得小巧玲珑，一口一个。茶水，也是不能少的，早已泡了满满的一大壶。还有一瓶好酒，正月里，没舍得喝的，今天要先献给先人尝尝。

 一切准备妥当，该出发了。孩子们呼朋唤友，打起自己的纸幡，白色的幡，用彩色的纸带束起来。像一个窈窕淑女，身穿白纱裙，蜂腰间还系一根彩带，聘聘婷婷。

 女人们端起木盘来， 盘里，几碗凉菜，几碟花卷 ，若干筷子。

 男人们背上背篼，顺手拿起一把铁锹，等会给坟头添土、栽树，用得上的。

 一大伙人，浩浩荡荡地朝自家的坟地而去。

 三月的暖阳，也像凑热闹似的，热的人受不了。好多人的棉衣，都还没有换下来，觉得更热。往日寂静的山野，突然变得热闹非凡。这儿一堆，那儿一撮，都是上坟的。

 来到坟地，纸幡插在坟头。坟前摆好暖锅、献饭、茶水、烟酒、水果。

  男人背起背斗，背些新土，添在坟头。然后，开始栽树。这几年，一种叫笔尖松的品种，深受欢迎。此松树，状如倒立的毛笔，笔尖挺拔、饱满，直指云霄，仿佛要在天空留下遒劲有力的墨宝。

 添完土，栽好树，开始祭后土。祭祀土神，保佑地下的先人。坟后背风的地方，点两支黄蜡，三炷香，黄纸里，包上两块肉一块鸡蛋，埋在土中。纸钱、黄幡、冥币，和在一起，点燃。地上倒几杯茶几杯酒，放炮，以示祭奠。

 男人们坐在一起，抽着烟，谈论着去年的雨水，预算着今年的收成。

 女人们忙着分开打好的钱串子，同时，把冥币和在一起。

 纸幡，冥币，纸钱，一大堆。

 暖锅里的汤，快要烧干了，发出刺刺的声音。香味，随着风，到处乱窜。刺激着孩子们的馋胃。忙着放风筝的孩子们等不及了，任由风筝在空中打着跟斗，跌落在麦地里。而他们像一阵旋风，不时旋在暖锅前，被女人们拦住了。

 终于开始吃暖锅了。孩子们一拥而上。抢着吃饭，就一个字----香。顷刻间，碗朝天，锅见底了。

 吃完饭，点纸，烧香。

 烧纸的同时，往地上倒几杯泡好的热茶，撒几盅正月里没舍得喝的好酒，点燃几支好烟。

 熊熊烈火中 ，和煦的春风里，片片纸钱，像黑色的蝴蝶，承载着亲人们的祝福与思念，在空中飞舞着，旋转着，随风而去。

 纸烧完，收拾回家。

 众人渐行渐远，田野里，如风吹过的湖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有那个留在坟尖上的黄幡，在风中随风摇摆，窸窸窣窣，像先人的手，对着亲人远去的背影，恋恋不舍地挥着，等待着明年的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