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女作家黎洁的散文《鸣唱的麦蝉》荣获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这是她继2020年度散文年会上以《外公的蜂巢》获二等奖后,再次荣获此殊荣。
第一眼看到这个充满诗意、富含象征、动感十足的题目,我的眼前,展现出的是六月翻滚的麦浪,挥汗如雨的麦田。耳畔响起了不绝于耳的蝉鸣。我仿佛一下子穿越到童年,回到儿时的故乡。
麦蝉,是一种富有季节性的昆虫。每当北方六月,田野里的麦子渐黄,仿佛一夜间,麦田间,漫山遍野,蝉鸣四起。所以,麦蝉既是成熟的象征,又是丰收的预兆。若干年前的宁远小城,小麦丰收之际,农家都有用新麦面做“麦蝉”的习俗。所谓“麦蝉”,就是用当年的新麦面做成形状如麦蝉的面饼。在那些温饱还没完全解决的岁月里,新麦面的“麦蝉”,对于孩子们而言,是多么的渴盼和向往啊!而和麦蝉相关的人和事,更是令作者念念不忘。那些往事和故乡纠结在一起,仿佛一只只麦蝉,在思乡念亲的夜晚,鸣唱在记忆的星空下。
作为一位土生土长的宁远人,《鸣唱的麦蝉》中那些熟悉的场景,让我如临其境。尤其是抓麦蝉的情景,更是恍如昨日再现。童年时代的我们,六月里,除了给地里劳作的父母送饭送水、捡拾麦穗,最开心的趣事莫过于抓蝉捉蚂蚱了。小小的蝉儿特别灵敏,别看它在麦秆上、草叶间放声歌唱,一听见有风吹草动,立刻停止鸣叫。我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睁大眼睛,细细地搜寻着。蝉儿翅膀的颜色和麦秆的颜色几乎接近,它一动不动地紧贴在麦秆上。然而,眼尖的我们岂能放过它们。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一把将其捂在手心……
难忘的乡村生活,相似的童年经历,让人倍感亲切。优美的语言,恰到好处的方言,读后如沐春风,似饮甘醇,愈久弥香。
如“收割的麦地,像一道金色的海岸线,麦浪涌来的波纹里,戴着大草帽的汉子,像一颗颗蘑菇贝,嵌在山野间。”麦地像金色的海岸线,戴草帽的汉子像蘑菇贝。农村六月丰收的景象,自然而然展现在读者眼前。
还有“那些顶着嫩绿芽、粉红头、雪白脸的水萝卜,那些蜷着长脚的麦蝉……”用绿芽,粉头,雪白脸来形容水萝卜,如同一幅色彩丰富的油画,冲击着你的视觉。
“空气里,浓郁的麦香和黏稠的汗味,捆成一捆。”“我汗流浃背的父亲,卡在一大架子车的麦子中,像一把老镰刀,吃力地移动。”
如诗般的语言,简洁、明快,俯拾皆是。而宁远方言的运用,让文章的乡土气息更浓、更醇、更厚。
如“红红的日头(方言,太阳)”“乡亲和白雨(方言,暴雨)比赛”“浆水疙瘩儿(方言,面条)”“一件花汗褟儿(方言,薄衣服)”“打浇水(方言,洗澡)”“心疼(可爱)”“天就熟了(方言,丰收)”。
时光,像渭河水一样义无反顾地流走,永不回头。这些言简意赅的方言,千百年来,依旧在故乡的田间巷道里流淌,时刻呼唤着漂泊异乡的游子。他们有朝一日返回故乡,即使鬓毛衰,乡音也难改。
如果说本文优美的语言,就像那麦蝉的鸣唱,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话,那么作品中蒙太奇手法的运用,让这篇散文的内容如同到处飞舞的麦蝉,将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特点体现得淋漓尽致。麦蝉是本文的题眼,文章的内容都是以麦和蝉为波心,层层叠叠荡漾开来。
文章的前半部分,都是和“麦”相关的场景和描写,六月郭台村丰收的麦田,汗流浃背割麦的汉子,用架子车拉着麦的父亲,像蝉一样粘在捆麦的绳子上并踩刹车的我,碾场的火热场面……所有这些六月农村的风土人情,对后文蝉的出现来说,是不可或缺。正如一场戏,戏台已经搭好了,等待着演员粉墨登场。
文章的后半部分,蝉开始鸣唱着出场了。变为蝉,和小黑一起抓蝉,烙“麦蝉”,献“麦蝉”,吃“麦蝉”。这里的蝉,已经不仅仅是那些鸣唱着飞翔在麦田里的蝉了。它们是母亲的杰作。尽管母亲的手像枯树枝一样,但经她手下创作出来的“麦蝉”,香味扑鼻、模样俊俏。一只只“麦蝉”在厨房里歌唱,在灶台上飞舞,在我的饭盒里低吟。作者说麦蝉是喜虫,吟唱着丰收曲。是灵虫,庇佑着来年的风调雨顺。是啊!它更是母爱,是故乡,是永远难舍的乡愁。有人说,胃是有记忆的。童年的食物记忆,伴随着一个人的一生。无论你漂泊何处,故乡的味道尤其是童年的滋味,刻骨铭心。诚然,这样一只只既有漂亮外相,又美味可口的麦蝉,怎么能不让作者念念不忘、魂牵梦绕呢?
一幅幅画面,一个个镜头,围绕着麦与蝉,从田野到村边,再到院落、厨房,由远而近,逐渐推进。由大场景到小窗口,画面清新,切换自然而流畅。往事,在麦蝉的鸣唱中,在“麦蝉”的香味里,在昔日的天空里氤氲开来。
更值得探究的是,在这篇散文的写作中,融入了小说的某些元素。比如关于小黑的那一段描写,虽然只是淡淡的几笔,就已经把小黑如蝉的生活描写得淋漓尽致。与父亲相依为命、吃百家饭长大的小黑,“皮肤黝黑,浑身是土,鼻子下面挂着两串黑色鼻涕虫,也沾满了灰土,干贴在皮肤上。”寥寥几行字,一个无人管束的乡下孩子的形象,活脱脱跃然纸上。恍然间,他就站在你的面前,用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你。聪明好动的小黑,抓住蝉,弄清楚了蝉是如何发出富有钢音的鸣唱。小黑故事的插入,既是作者对童年玩伴的怀念,又是对故乡民风淳朴、邻里乡亲互助的赞美与留恋。
为了梦想,我们负笈远行;迫于生计,我们浪迹天涯。光阴荏苒,斗转星移。漂泊异乡的许多人不得不将他乡当故乡,把故乡作他乡。然而,无论岁月如何更迭,在每年麦浪翻滚的那些日子里,故乡的麦蝉,总会鸣唱在游子记忆的麦田里,走进过客的酣梦中,慰藉那一个个无处安放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