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黝黑的锅底。铁锅里,大块的骨头肉,热气腾腾,丝丝缕缕的热气笼罩着厨房。一股股肉香味,偷偷地从锅盖的缝隙中溜出来,在院子里游荡,肆意地攻击着我们的味蕾。好几次,我都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揭开锅,尝尝鲜。然而,母亲严厉的目光不时瞟一眼,以防止我们揭开盖子偷看,导致漏气煮不好肉。
母亲煮骨头肉,秘诀就是褪了骨,才算好。而馋猫一样的我们,那里顾得上这些,只要能咬得动,就偷撕一块,大块朵颐起来。所以,每次煮肉,母亲就提防着我们。迫使走进火炉的我,不得不装作找东西而退而却步。终于,肉熟了。用筷子在骨头肉上一戳,肉就掉了下来。这就是母亲所说的,“褪骨了”的骨头肉。每人一块大骨头,顾不得热气烫嘴,狼吞虎咽。啊呀呀,太香了!那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这是很多年前发生在腊月里的一幕。那时候,自家养的猪,吃的是麦麸和野菜,经过大半年的喂养,肉香,有嚼头。
回想着那“褪骨了”的骨头肉,我咽下一口口水,思绪却情不自禁地飘到了昔日那些拾菜养猪的日子里。
农历三四月,春风轻轻柔柔的,大地开始解冻。泥土湿润,麦苗返青。望着空荡荡的猪栏,猪槽里的残汤剩饭,提醒着勤快的母亲,该到买头小猪娃的时候了。
第二天,趁着逢集,父亲进城买来一只黑色或白色的小猪娃。
养猪的事,自然就落到了母亲的身上。一日三餐,端吃端喝,一顿也不能落下。
四五月,青黄不接,地里的甜菜还没有长好。提着篮子拾菜、割草,成为那时农家孩子课后的必修课。
下午放学后,书包往炕上一撂,背起背篼,挎上篮子,呼朋唤友,涌向河湾里。田埂边,闲地里,到处绿意盎然。灰灰菜,苦苣菜的各种野菜,青翠欲滴。我们蹲在地头,小铲上下翻飞,一棵棵野菜,跳进背篼里、篮子中。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我们也沐浴在晚风中,背篼满篮子高,满载而归。
村边的老北渠里,渠水如一条银色的带子,穿村而过。来到渠边,我们把篮子浸于渠水中,洗净野菜上的泥巴。提着湿漉漉的篮子,洒壶一般,浇湿了回家的路。到家时,篮子里的水也沥干了。母亲把鲜嫩的野菜切碎,撒上麦麸,搅拌均匀。小猪娃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仿佛那就是美味佳肴。
时光,在农事的繁忙中,飞一般的流逝。冬小麦一种完,一转眼,已是寒露。冬日,天短夜长。正如老人说,推日子,最好不过冬三月。闲三月紧腊月。腊月的步子,总是走得匆匆忙忙。
腊八粥一喝完,村里的杀猪声便此起彼伏。猪圈里的猪,在女主人精心的喂养下,已长得圆滚滚的,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贪玩贪吃的孩子们,天天盼着自家的猪早日杀掉,不仅有猪尿脬玩,还有骨头肉啃。是啊,在那些物质贫乏的岁月里,一年当中,只有在腊月里杀完猪,孩子们才能敞开肚皮吃几顿猪肉。尽管全家人都喜欢吃肉,但一半的猪肉还是要拿到集市上卖掉,再用卖猪肉的钱,换回过年时要用的必需品。
余下的一半肉,母亲合计着哪块炒臊子,哪块做糟肉,哪块炒片子肉等等。而我最关心地是骨头肉。骨头肉上瘦肉多,肥肉少,对不爱吃肥肉的我来说,最好不过。母亲先把卸好的骨头肉泡在热水中,仔仔细细地洗上两遍。然后再放进大锅里,用开水除去骨头肉里的血水。大锅里重新换上清水,放入花椒粒、姜片、八角、盐巴等调料。煮肉需要大火。劈好的硬材,一截一截早就准备在灶膛边。灶膛里架起大火,熊熊的火焰,催得大锅很快沸腾起来。俗话说,文火炖肉。一旦水开了,就用小火慢慢炖起来。一直炖到肉褪了骨,方才作罢。
那一块块褪了骨的骨头肉,香喷喷的,香透了童年的记忆。多年以后,每当想起,总是让人口舌生津,不可抑制。尤其是腊月来临,对于漂泊异地的游子而言,那骨头肉,永远是一种念想,是故乡难舍的年味,是独有的母亲的味道。它们无时无刻不侵袭着味蕾,更抚慰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