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腊八节。去年的腊八粥,似乎还在嘴里泛着香味,今年的腊八节又不期而至。
一大早,打开手机,朋友圈已被腊八粥的图片和祝福刷了屏,腊八粥的热气破屏而来。
“腊月八,米饭熬来夸塔塔。末米饭,打老汉”。
熟悉的儿歌,又一次在耳畔开始单曲循环。
翻阅着朋友圈那一幅幅图片和一条条祝福的文字,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熟悉的母亲熬小米粥的声音……
“泡滔滔,泡滔滔……”
那时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天,格外地冷。很多记忆,都被冰封起来,如渭河上踩踏不塌的冰桥,如檐边长长的尖尖的冰凌,如厨房里冻破的水缸,如门上一碰就会沾手的门关子……
只有在温暖的此刻,融化了,才肆意流淌在记忆的河滩上。
从我记事起,腊八的米饭,就如同五月丹的甜胚子,八月十五的月饼一样,每家每户都要熬一锅。儿时的腊八粥,不是白花花的大米粥,而是黄澄澄的小米粥。 那年月的北方,大米,是稀罕物。 然而,小米,同样可以熬出别样的腊八粥。
小米是由大谷打碾作操而来的。 小时候,秋天的田野里到处可见黄澄澄的大谷。
北方不像江南,一年可以种几茬稻谷。于北方的气候而言, 大谷是抢来的一茬庄农。农历五月份,油菜籽一收割。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勤快的庄农人,又开始了下一茬的耕地、施肥、播种。
儿时,跟着父亲种谷子。感觉特别神奇。那么小小的谷粒,在土地柔软的怀抱里,在父亲精心的呵护下,破土而出,继而蜕变成一株株一米左右的谷杆。
秋天来了,田野里处处是一片丰收的景象。高粱,举着红红的火把,炫耀似的,点亮了半边天。玉米,高高在上,玉树临风。只有大谷,缩在高粱玉米身下背后。远远望去,只看见黄色的谷叶在秋风中摆动,看不到一个谷穗。
走近地边埂头,才看见一个个谷穗,谦虚地低着头,像一个个巨大的问号,藏在黄色的谷叶间。一棒棒谷穗,颗粒饱满,挤得密密匝匝,像由无数颗细碎的金色的珠子点缀而成。
谷穗割下来,摊在麦场里。谷杆,架在树上,晒干,成为牲畜过冬的饲料。谷穗,翻晒几天,用连枷打下来,装袋,拉到专门碾小米的磨坊,用碾米机碾上若干次,最后,才成为黄澄澄的小米。 如此加工而来的小米,味道纯正,油沉沉,黏糊糊,香喷喷。
《本草纲目》记载,小米“治反胃热痢,煮粥食,益丹田,补虚损,开肠胃”。传统中医也认为,小米味甘咸,具有清热解渴、健胃除湿、和胃安眠,补血益气等功效。 所以,在老家,女人生小孩坐月子,喝小米粥是首选。
人们常说,粗茶淡饭。事实上,粗茶淡饭,更能显示一个人的厨艺。母亲的杂粮饭,做的那是一个绝。不用说包谷面馓饭,也不用说豌豆面的搅团,光腊八的小米粥就可见一斑。
三九寒天,所有的农活,就像那架在树上的谷杆,慢慢晒去吧。暖烘烘的热炕,红彤彤的火炉,浓浓的罐罐茶,那才是冬天的绝配。
倒水,下米。水开了,米和水在锅里翻腾着,打闹着。锅里的水,越来越少。粥,越来越稠。泡滔滔,锅里开始冒着米泡泡,时不时有米汤从锅里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可以吃了吧,那还远着呢。母亲拿起一双筷子,坐在火炉边,开始用筷子不断搅动。
慢火,继续搅动。 搅,不断搅,继续搅。同时,母亲在锅里放了些盐巴和胡麻油。慢慢地,屋子里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香味。小米的香味,胡麻油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攻击着我们脾胃。
我们几个饿得都快要撑不住了,母亲这才停住了搅动。口中还说,再搅会儿,更好吃。
最后,蒜苗切丝,撒与粥里。金黄的米粥,翠绿的蒜苗。黄绿相间,让人食欲大增。
每人一大碗,一勺下肚。滑滑的,黏黏的,热热的,好吃极了!再来一碗,直吃得肚皮圆滚滚的。
曾有个邻居来串门,碰巧尝了一口母亲熬的小米粥。不禁惊奇地问,我家米粥里添加了什么特殊的调料。我们都哑然失笑。她说,她熬出来的总是清汤寡水的,孩子们不爱喝。母亲教她诀窍,多熬会儿,不断地搅动,就会好喝。走时,她半信半疑。
“腊月八,米饭熬来夸塔塔。末米饭,打老汉”。
一晃,几十年如白驹过隙。末米饭,打老汉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
上顿下顿的大米白面吃得人腻味。家里早就不种大谷了,小米已经成了杂粮中的稀罕物。那稠稠的,油沉沉的,黏糊糊的小米粥,成了永远的回味。
现在的娃娃们,对狼尾巴似的大谷的印象,只停留在书本的图片上。小米从何而来,对他们来说,就像讲述一个遥远的古经。
腊八粥,与他们而言,更熟悉的是白花花的大米粥。
“泡滔滔,泡滔滔……”
看着手机,母亲熬小米粥的声音,仿佛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