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星期左右的晾晒,麦场上的麦子终于干透了。随便从麦穗上挼上几颗麦粒,扔进嘴里,咯嘣嘣,可以打碾了。
碾场前一天,准备碾场的东家,最关心的,莫过于天气预报。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天气预报的获得,完全靠听收音机。要是决定第二天碾场,父亲总是在前一天,忍疼割爱每天雷打不动的秦腔节目,而是反复收听甘肃广播电台的天气预报。有时候,广播信号不好,杂音较大。父亲的耳朵紧贴着收音机,不停地转动按钮,以获得最清晰的声音。
第二天,天蒙蒙亮,母亲已经起床准备碾场的吃食。父亲扛着扫帚,去麦场漫场----把整个麦场清扫一遍,为摊场做好准备。
这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天,蓝的如一汪湖水,仿佛风一吹,满湖的水,会溢出来。七点半左右,麦场上霞光四射。宽敞的,平坦的麦场,比厨房的案板还要光滑。夏天的太阳,一上来就火辣辣的,迅速将满场的潮气,吸收得干干净净。
大大小小的麦垛消失了,摊放在麦场上的麦子,像一个圆圆的大摊饼。
突突突,碾场的小四轮进场了。小四轮,是当时我们这里最流行的拉货车。带着个车斗,到处拉货。碾场时,聪明的司机们,卸掉车斗,绑上一个石碌碡,就是一个简单实用的碾场工具。
拖着石碌碡,小四轮缓慢的在圆形的摊开的麦子上,绕圆周运动。一开始,摊在场上的麦子,蓬蓬松松的,小四轮跑在上面,就像一叶扁舟,漂浮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原本直挺挺的麦秆,在碌碡的一圈又一圈的拥抱下,开始变得温顺起来。一粒粒麦粒,脱离麦穗,溅落在麦草之下。
半个小时候后,小四轮的烟管里冒起了白气,司机停下车,给车加水,随之,第一遍翻场(抖场)开始了。翻场,顾名思义,用木叉,将碾压在下面的麦草,翻起,抖开,使上下麦草,都能均匀碾压。那年月,一家都是三四个麦垛,海海满满,摊的也厚。翻场时,一叉下去,翻转,抖开,散放。尘土飞扬,麦衣乱窜,呛得你不敢张嘴,睁不开眼睛。
像这样的翻场,一般要翻三遍。直到把圆圆的麦秆压成扁扁的软软的麦草,麦穗上的麦子才碾干净了。原先,圆圆的,直挺挺的,灰黄色的麦秆,现在变得扁扁的,白白的,柔软绵长的麦草。麦草下是麦衣,麦衣下是红旺旺,圆滚滚的麦粒。看来,起场的时侯到了。起场,就是首把长长的麦草分离出来,将麦衣麦粒集中在一起,再进行分离。
十几把扫帚上场了,先将麦草扫成堆,方便转送到麦场边上,压成草堆,要么烧炕,要么当牲口的干饲料。
正是晌午,太阳毒辣辣的,没有一丝风,晒得地面都要冒烟了。这样的天气,最适宜碾场了。而对麦场上劳作的人来说,无疑于一场考验。转运麦草时,用木叉送。木叉不够用时,只好双手抱送。烈日当空,怀抱一大团麦草,好似抱着一个火炉行走,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麦草分离开来,剩下的麦衣和麦粒还裹在一起。通过扬场,才能将麦粒彻底分离出来。起场结束了,艰苦的碾场工作,基本上大功告成。主人端来了吃食,大家找了个干净的树荫下,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凉面,浆水汤,就是最简单最受用的。再来一碟醋溜洋芋丝,韭菜腌的咸菜。男人先吃,吃完还要扬场了。端起凉面,狼吞虎咽。抽支缓乏烟,疲惫,也随着烟圈,暂时飘到九霄云外。大家谈论着今年的收成,那家麦子的品种优,那家的麦垛最大,虽然很累,但每个人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尤其是今天碾场的主人。
休息片刻,男人们起身了,麦场中,那一堆长龙似的麦堆,还等着他们呢。
扬场,是碾场中的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此刻,麦衣和麦粒混在一起,难分难解。把麦衣分离出去后,才能知晓今年麦子的产量。
俗话说,趁风扬碌碡。有风无风,是决定扬场的关键因素。根据风向,麦衣堆像一条长龙,卧在麦场上。男人们,每人拿一把木锨,站在麦衣堆两头。木锨,由锨把和锨板两部分组成,锨板,方形,大小如铁锹,多由三合板做成。
场边的几棵梧桐树,叶子上落满了麦衣。梧桐树的叶子晃动起来,风来了。男人们,同时装满木锨,迎风,均匀抛向空中。顿时,麦粒像雨点一样,从空中落下来。麦衣,尘土,杂物,随风而去。趁着大风,男人们手不停锨,麦粒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不一会儿,麦场中的空地上,小丘似的粮食堆子,悄然形成,并在不断地变大。
天公作美,风,一直在刮没有停下。不到半小时,麦场上的长龙,已经消失了,只有一堆红旺旺的希望,像个巨大的圆椎体,伫立在麦场中间,如一座丰碑,见证着农人们一年的收获。此时此刻,你才切身体会到,“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义。
天边的晚霞,像七彩的绸缎,披在西山肩上。一缕缕霞光,照在人们疲惫的身上。要回家了,才发现脚底生疼,落不了地。
一个夏日的傍晚,我走过村边的麦场。昔日光堂的麦场上,杂草丛生。堆放多年的草垛,风吹日晒雨淋,最上面的一层,已经发黑腐朽。煤电的普及,农家昔日不可或缺的麦草,已经沦为废弃物。
环顾空荡荡的麦场,耳畔似乎传来“快黄快割”的鸣叫声,我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麦场上。夏日炎炎,麦场上,热闹非凡,女人们欢畅的笑声,孩子们惊喜的尖叫,拖拉机的突突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