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黄情深

 今天去市场买菜，边转边看。忽然，一袋子韭黄映入我的眼帘。那韭黄，一看就是刚从韭菜地里打下来的。扁扁的花苞，黑绿的茎秆，黄绿的根部，似乎还渗着水，新鲜无比！

 我情不自禁地走到袋子跟前。一根根韭黄，散堆在一起，并没有扎成把，显得更鲜嫩。“要不要来两斤？刚打下来的，嫩得很！”卖韭黄的大婶刚从地里返回，裤腿还绾在腿弯处。说着，她递给我一根韭黄让我试试。我接过韭黄，并没有像别人那样折断来试它的老或嫩，而是有点不拘小节地直接把韭黄塞进嘴里。

 脆生生的韭黄，瞬间被我的牙齿咬成几段。韭黄特有的那种清香，在唇齿间留连，刺激着我的味蕾，也激活了我和韭黄所共有的点点滴滴......

 我的故乡宁远，多种韭菜。渭河两岸，冬日里，白茫茫一片，全是大棚韭菜。三月中旬，冰封的渭河解冻了，渭水浑浊，天气逐渐变暖。塑料大棚也渐渐揭去，地里的韭菜终于可以一见天日了。在春风的爱抚下，长得又绿又长。农历五月，一畦畦的韭叶间，一夜的功夫，会冒出无数根韭黄来。茎秆上长着扁扁的花苞，像一个个小小的触角，试探着外面奇妙的世界。韭黄扁扁的花苞，变大变得饱满，如果任其生长，最后它就会开出白色的花。花谢之后，产生的果实就是韭籽。

 新栽的韭菜，不会让其开花。开花结籽会消耗韭菜的能量，影响其来年在大棚里的生长。所以，为了防止韭黄开花，就要提前把韭黄打下来。此时的韭黄，既嫩又鲜，是非常不错的蔬菜。一茬又一茬，像韭菜一样。但是韭黄长得特别快，一夜之间，它就会变老，变柴，咬不动。

 韭黄是韭菜赐予人们额外的馈赠。然而，小时候打韭黄，觉得自己很残忍，提前扼杀了韭菜开花、结果的机会。夏日炎炎，中午吃浆水面时，炒一盘韭黄，那就是绝配。韭黄鸡蛋馅的饺子，可以与冬至的韭菜饺子相媲美。同时，韭黄炒鸡蛋，也是一道不错的佳肴。

 韭黄好吃，打韭黄并非易事。弓腰蹲在韭菜地里打韭黄的记忆，刻骨铭心。

 夏日，天长夜短。于贪睡的少年而言，夜更短。仿佛刚刚闭上眼，美梦伊始，已是天明。耳畔传来父亲吆喝起床的声音，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

 背上背篼，穿过空寂的巷道，来到河湾里。踩着窄窄的田埂，到达韭菜地边。韭菜地里，露水成河。我们绾起裤腿，脱下鞋子。为便于割韭菜，每两畦韭菜之间，都留有一畦空行。站于空行间，每人几畦韭菜，开始打韭黄。手指沿着韭黄的茎秆，一直捋到韭黄根部，轻轻一折，一根韭黄就在手里了。打韭黄，一定要在韭黄根部折断。根部，才是韭黄最嫩过的部分。

 每个人都弯着腰，伸着手臂，一上一下，上下翻飞，将眼前、四周的韭黄尽收囊中。然后，身体继续向前移动。一把把韭黄放置于地边，在身后积攒成堆。也许，当你在市场上轻描淡写地抓起一把韭黄，放在称上，或者随便抽一根，折断它。你并不知道，要多少次的弯腰、伸手，才能打下这一把韭黄？诚然，土地上的每一份果实，无论是生长还是获取，较之其他行业，都是如此来之不易。

 九点多，夏日的太阳，已是火辣无比。抓紧收拾，准备进城。扁平的背篼里，铺上干净的塑料纸。一把把韭黄，整整齐齐摆放于其间。最后，用塑料纸把背篼口封好。

 那年初一暑假，父亲说，让我背着去卖韭黄，卖的钱归我。每天早晨，我兴致勃勃地背起韭黄，朝城里走去。从我家地里到城里，步行大概需要四十几分钟的路程。估摸着这一背篼韭黄可以卖多少钱，心里的高兴劲就别提了，脚底下也仿佛生了风一般。

 临近县城的路边，收韭黄的贩子们，早就铺好塑料纸，占好摊位，等待着买主。我们家的韭菜长得欢，自然而然，韭黄也长得格外粗壮且鲜嫩。大老远，几个贩子就围上来，殷勤地帮我从肩上解下背篼。七手八脚地打开背篼上的塑料纸，掐试韭黄的老或嫩。他们毫不吝惜地随便折着韭黄，“咔嚓”“咔嚓”的声音，是一碰就断的韭黄发出的惨叫。一旁的我，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娃娃，一斤五毛，怎么样，这可是今天的最高价？”一个贩子开了价。看着他狡黠的目光，并不着急还价。母亲说，昨天一个邻居卖的是一斤六毛。“六毛。”我边还价，边用塑料纸封好背篼。背篼边耷拉着六七根韭黄，被他们折得七零八落，真让人心疼。

 “你这娃娃还心重，今天那有六毛的价格？”他大声地喊着。我不理他的叫嚷，背着背篼，继续往前走。今天的韭黄，又长又嫩，不愁卖不上价钱。还没走两步，又有几个贩子围上来问价。

 “七毛钱，卖不卖？”一个贩子只看了一眼，就给出了价钱。成交，我高兴地放下背篼。过称，腾空背篼。

 今天真不错，卖了二十多块钱。今天逢集，我来到街上，先吃了一碗酿皮。给家里称了两斤辣椒，吃浆水面，炒一盘子韭黄辣椒，可过瘾了。又花了三毛钱，买了一个苍蝇拍子。然后，兴致勃勃地回家了。就这样，一个暑假下来，用卖韭黄的钱，攒够了我下学期的学费。

 村边的渭河水，冬瘦夏肥。韭菜地里的韭黄，一茬又一茬。然而，无论岁月沧桑，时光阡陌，爱吃韭黄的习惯根深蒂固。

 “来，两斤一两，算两斤。”大婶的话语，把我从回忆中惊醒。

 我提着韭黄，走出市场。心里想着，今天午饭炒个韭黄炒鸡蛋，在韭黄特有的香味里，和孩子们聊聊自己和韭黄的故事，回味往昔，更加珍惜当前的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