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高考刻骨铭心的记忆,应该是从“高四”——高三补习开始的。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们的教育还类似粗放经济的发展模式。应届时的午自习,我经常是在乒乓球台前度过的,浑浑噩噩中,三年时间如东流的渭河水,一去不复返。高考结束后,看着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我一片茫然。
高三放假早,没事干,我跟着邻居去建筑工地打工。小工是工地上最低级的工种,搬砖、和灰、端灰、伺候匠人,稍有怠慢,就会招来匠人的讽刺和责骂。烈日灼心,我端着一铁锹一铁锹的灰,送到一人多高脚手架上的灰盆里。第一天晚上收工时,我满手都是血泡,胳膊疼得抬不起来。第二天,母亲心疼得劝我不要去了,想想自己如果不去工地,假如要去补习的话,补习费从何而来?我又咬紧牙关,吃了早餐,背起干粮,戴着草帽走出了家门。
一个月下来,我手心里的血泡在汗水的浸渍下变成了老茧,我的脸晒得黝黑,额头直褪皮。但我补习的信念,却愈加强烈。八月,补习班开课,我拿着当小工挣来的钱报了名。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复习当中,我和同班的来子在校门口合租了一间平房。
按惯例,补习班都是大教室,一个班100多人,教室里课桌摆得海满,两边的过道窄得要侧身通行。
八月正是伏天,补习班的大教室是旧平房,偏居学校东南角,与应届班高大的楼房远隔几百米。那么大的教室只有门一侧的墙有窗户,室如蒸笼,一节课下来裤子都沾到板凳上了。回想起在应届班时,教室里宽敞明亮,而现在,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唯有争分夺秒,把欠下的时光之债补回来。
午饭,我们一般都是做面条。来子建议,我们一人一周轮流做饭。这样,一人做饭,另一个人可以继续在教室里看书,觉得饭快熟的时候回来吃饭,然后把锅洗了。冬天,家里的白菜成熟了,我们每天都做白菜面,自己手擀面,一大锅白菜面片都被吃得精光。
生活,简简单单。学习,紧张有序。
补习班最大的福利,就是可以拥有常明灯。按惯例,十点钟下自习,教室的灯就都统一熄灭了,而补习班教室的灯,想用多久就多久。十点多,住得远一点的同学都会逐渐离去,最后只剩住校和住在学校附近的同学。
一天晚上,我和来子看书过了头,出教室已经十一点了,来到校门口,校门紧锁,保安已经休息了。仰头看看三米多高的校门,我俩都愣住了,看来只有翻出去了。来子生性麻利,只见他一把抓住栏杆,脚蹬在栏杆的空隙处,然后小心地绕过校门顶端尖尖的护栏,翻出去了。我便也如法炮制,翻出了校门。第二天经过校门时,我特意放慢脚步看了一下三米多高的校门,不由得后怕万分,那么高,万一掉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北方的冬夜寒冷且漫长。炉子、热炕、电褥子,是冬天取暖的必备之物,而我们的房间里却只有一个做饭用的蜂窝煤炉子。靠它来取暖是不可能的。我们的房子没有电表,无论我们怎么商量,吝啬的房东都害怕我们用电超支,死活不同意我们使用电褥子。于是那一年的冬夜刻骨铭心。晚自习结束回到住处,房子里如同冰窖一般,我俩在冰冷的光板床上挤在一个被窝里,身上盖着两床被子,就这样度过了漫漫长夜。
一年的时光,如握在手中的细沙,不经意间在指缝间溜得精光。当故乡的田野里泛起丰收的麦浪时,一年一度的高考也如约而至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付出的,终将会得到回报。那张渴盼已久的通知书,蝴蝶一般翩然而至。
好多年过去了,然而进入梦乡最多的仍然是高考。睡梦中,考试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而我的数学试卷上,后面的大题全部空白一片,我急得挠头抓腮,却仍然是老虎吃天无从下手。这可咋办?眼看着监考老师已经走过来收卷,我把卷子压在肘下,死活不让老师收走……挣扎中被惊醒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对于每一个经历过高考风刀霜剑的人来说,如此类似的场景,不止一次会出现在梦境里。
回想起当年高考补习的日子,恍如昨日。懵懂的、未曾经历过雨雪的我们,从踏入“高四”教室的那一刻起,注定就要在这暴风骤雨般的一年里成熟起来。高中三年的经历,加起来也抵不过“高四”一年所体验的酸甜苦辣。任何苦难,经历过,回忆起,才能咀嚼出别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