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一直种蔬菜,如黄瓜,西红柿等。
西红柿黄瓜之类的蔬菜,开园(蔬菜上市)之后,白天,需有人来看护。晚上,看护园子时,狗用来作伴。
黑虎,是正月里来到我家的。它满月刚过,毛茸茸的,像个圆圆的黑绒球。走起路来,像醉汉一样,一不小心,就栽个跟头。我们希望它像虎一样勇猛,所以给它取名黑虎。
农历六月间 ,麦子泛黄,暑假伊始,放假的学生娃娃们可以帮忙收割麦子。
哥哥姐姐们帮父母收割麦子。 家里我最小,看园子的任务,当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黑虎已经可以看护园子了。黑色的皮毛,光滑如黑色的绸缎。
看园子,是无聊的,更是寂寞的。
天擦黑时,我常常会站在高高的田埂上,焦急地等待着哥哥姐姐们来替换我。
夜色,吞没了一切,给田野罩上一件黑色的纱裙。其时,六七岁的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窝棚里,像个遗弃的小孩。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发出尖叫声,在空旷地田野里回荡,吓得我,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汪汪……”黑虎叫了几声。听到那熟悉的叫声,我觉得有了依靠。孤独,害怕,恐怖,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瞬间,我变得耳清心静,豁然开朗。
紧接着,又是几声低沉的汪汪声,同时,我听见拴黑虎的铁绳,哗啦啦作响,那是黑虎跃动时发出的声音。那么激动的,一定是有熟悉的人走近了。
果然,我听见哥哥叫我的声音。终于有人来替换我了,我欢呼雀跃,迎上前去。
黑虎不仅是我们家看园子的好帮手,而且很有灵性。
夏日的一天下午,母亲坐在厅房的炕上纳鞋底。黑虎从门槛上跳进来,看着母亲,发出嗷嗷的叫声,在地上来回的打转。母亲忙着自己的活计,没有理它。过来一会儿,黑虎竟然跳到炕上,用嘴巴轻轻地咬了咬母亲的衣袖,然后跳下炕,跑到家门口,用爪子挠了挠关着的门。母亲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是黑虎叫她打开院门,它要出去。
难忘的时光,总是走得太急。难以割舍的,常常会突然离我们远去。秋日的一个傍晚,秋风瑟瑟,满地的黄叶,被风卷起,又抛落在地。
一天傍晚,黑虎从院门外跳进来。一反常态,像疯了一样,在院子里上跳下窜,乱刨土坑,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而且,根本不让我们接近它。我们几个吓呆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父亲一看,马上断定,可能是吃了死老鼠。那些年,鼠药泛滥,路边常会看到被鼠药毒死的老鼠。可怜的黑虎,一定是误食了这种死老鼠。父亲让三哥去厨房舀一马勺浆水,打算灌给黑虎,据说浆水可以帮它把脏东西吐出来。就在三哥去厨房的当口,黑虎突然窜出院门,跑了。
我和三哥,端着一马勺浆水,追了出去。跌跌撞撞的,黑虎往村边的麦场跑去。等我俩气喘吁吁地到达麦场时,我们发现,黑虎卧在一堆麦草下,浑身颤抖着。我和三哥飞快地跑过去,我连忙用手撑开黑虎的嘴巴,三哥将半马勺浆水,灌进黑虎的嘴里。
黑虎发出痛苦的低沉的呻吟,那双明亮的黑色眸子,满含痛苦。我多么希望,那半马勺浆水,如同灵丹妙药,救回黑虎的命,让它再次活蹦乱跳起来。
秋风,吹得麦场上的麦草,像铁丝一样,根根竖立。暮色,像一张黑色大网,一下子包裹了大地。偌大的麦场里,只有我们两个,还守在黑虎边。父亲叫我们回去,他说,没希望了。最后,我们发现它终于闭上了双眼。暮色中,我和三哥,含着眼泪,在田埂边,挖了一个坑,把黑虎放了进去。
黑虎死后,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狗。但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第一次直面死亡以及死亡带给人的那种无法言状的痛苦。同时,黑虎的突然离去,在我幼小的心灵上,写下珍惜为何物,并且让我自小拥有一颗善良感恩怜悯之心。
多年之后的今夜,我用自己的拙笔,蘸着回忆的笔墨,涂抹下这些文字。透过粗浅的文字,眼前浮现出一副往日的温馨的,多次出现在我梦境的画面:夏日的傍晚,浑浊不清的渭河边。河滩上,铺满了白色的青色的鹅卵石。一只黑狗,紧跟着一个白衣少年,在河滩上奔跑。沐着橘黄色的霞光,浴着凉爽的河风,少年衣袂飘飘, 黑狗奔跑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