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还在一所山区的初中任教。
第二学期,像往年一样,元宵节一过,就开学了。开学第一周,接到县教育局的通知,全县中小学安排教师劝返流失学生。过完年,山里的有些学生,禁不起同村打工同龄人的诱惑,也开始蠢蠢欲动,加入到打工的行列里。
我和另外一个同事,安排到一个叫水泉湾的村子去劝返。村子里,有个我们班的男生没来报到。
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冷嗖嗖的,并飘起零星的雪粒。当时,我们宿舍的炉子都还没有卸掉。在这样的天气里走村串户劝返,实在不是一个美差。我们两个,穿着棉衣,缩着脖子,往水泉湾走去。我们也清楚,劝返不过是例行公事,那些没来的学生,也许早就坐车南下了。
沿着河边的那条土路,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到达那个叫水泉湾的村子里。
这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村子周边都是陡峭的小山丘,只有村落所在的这个小山丘平缓些。村中的路,蛇行般曲折。
陡峭的山路已经开始打滑,不过,空手走,还可以凑乎前行。如果身上负有重物,步履已经有些艰难。
路上,我们发现,有好几个人挑着水桶去挑水。令我们疑惑不解的是,他们的脚上,都套着一种类似袜子的东西。
一路打听,我们找到那个男生的家。推开虚掩的门,喊了一声那个学生的名字,一个男孩从屋里走了出来,正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学生。那男生一见到我们,脸涨得通红,杵在原地,一声不吭。紧接着,他的母亲从屋里走出来。
我们说明来意,并问家长,学生为何没来上学。 那家长一听,立刻呵斥那个学生:“你给老师说说,你要去哪里?”原来,这个学生这几天没有到校,跑到城里给自己办了临时身份证,打算明天跟着村里的小青年一起去深圳打工。
我并没有批评他,而是先问他,为什么村里人要穿着那种奇怪的鞋子去挑水。他说,他们穿的,其实就是袜子。那种袜子,一般由几双破旧的袜子重叠在一起,然后,套在鞋上,防滑。“路太滑了,稍不留神,就会摔跤。”他说道。
“一辈子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愿意吗?”我问。
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想去深圳打工,表明你也不甘心待在村里。既然你不愿意,为何不努力去改变一下。已经是初三的第二学期了,再坚持三个月,如果考不上高中,再去打工也不迟呀,是不是?” 在院子里,我给他做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终于,那个学生表态说,明天来学校上学。他的母亲高兴地说着感谢的话,一定要去给我们做饭。
离村时,天空开始飘起大片的雪花来。
望着逐渐裹在雪雾中的小山村,我不由得又想起刚才劝返的那个学生。不知他明天会不会回到学校?我们的劝说,到底能不能让他真的回心转意?
第二天,那个劝返的学生来到了课堂上。我悬着心,终于落了地。
多年后的一天,在一次婚宴上,有人过来向我敬酒。我半天记不起来对方姓甚名谁,他亲热地握住我的手,说他就是水泉湾的那个学生。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飞舞的雪粒,陡峭的山路,青涩的少年,一切恍如昨日。
他说,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乡镇卫生院工作。“要不是你们当年劝说我回校,说不准,我现在还在外边打工流浪了。”
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个满杯,以示庆贺。
记得有个教育专家说,唤醒,是教育的真谛。对于这一理论,我一直未曾真正地领悟过。然而,通过自己亲身经历的那次劝返,我才深深地体会到唤醒的力量。并在以后的教学工作中,时刻提醒自己,唤醒一个误入歧途的灵魂,其实很简单,也许就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如此吝啬言语,懒于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