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腊月,慢正月。儿时,一进入腊月,农家人的日子是掐着过的。一转眼就是腊八。腊月八的腊八粥一喝完,村子里就响起来了此起彼伏的杀猪声。杀完猪,母亲就要准备炒臊子,做糟肉,榨猪头等等。炒臊子,是头等大事,其他的暂且放置一边。是啊,不炒一坛子臊子,怎么能算过年?况且,这一坛子臊子将要滋润全家今后平淡无味的饭菜。
母亲炒臊子,前一天一定要做好准备。切臊子,一把锋利的菜刀不可或缺。磨菜刀,自然就落到父亲的肩上。要切臊子的前一天晚上,父亲一定会把两把菜刀磨得锃亮,还要让母亲亲自试试,才肯罢休。切臊子用的猪肉,早已剁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放在簸箕或笸箩里,临睡前,放于房顶。那年月,没有冰箱,户外的大自然,就是天然的大冰箱。未冻的肉,软塌塌的,不好切。放户外,冻一个晚上,第二天切臊子,刚刚好。
第二天,天蒙蒙亮,母亲早已起床,开始坐在炕上切臊子了。等我们醒来,床头的脸盆里,已经快要满了。只见母亲拿起一大块肉,先用刀切成小块,再切成小拇指粗细的条状,最后切成小肉丁。切臊子,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当然最好不过。太肥,容易吃腻。太瘦,干巴巴的,也不耐放。切了满满两大脸盆,母亲终于停了手。她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切臊子,看似简单,其实也是体力活。拿菜刀的手臂,要反复上下用劲。臂力不好或没有刀功,手心里很容易磨起泡。满手油腻,母亲只得用肘部的的衣服,蹭蹭额头的汗水。
中午吃完饭,收拾好锅碗,母亲就要炒臊子。炒臊子,需大火。父亲抱来一大捆干透的硬木柴,架起火。立刻,灶膛里烈火熊熊。热锅热油,母亲先倒入一大脸盘肉丁。另一脸盆打算在下一锅炒。“刺刺刺......”肉与油在热锅里亲密接触。母亲拿起大铲子,迅速翻搅。厨房里,肉的香味,弥漫开来,又四散逃窜,勾引着我们这些小馋猫的味蕾。大约翻炒十几分钟后,白里透红的肉丁,变成了青灰色,油沉沉,亮晶晶。此时的锅里,发出“泡涛涛,泡涛涛.....”的声响,热闹非凡,油里有肉,肉在油里。继续翻炒,一直炒到把肉丁里的水分炒干,臊子才会放得持久。否则,还没到农历二月二,装臊子的坛子里就长出毛来了。母亲炒臊子的诀窍就是,等到锅里的肉丁,发出“泡涛泡涛”的声响,同时肉丁上下抖动,就表明肉丁里的水分炒干了。此刻,就可以放入盐巴,花椒,大香等调料,再炒几分钟,就出锅了。调料要放足,比平时要多一些,这也是臊子耐放的另一个原因。
每年放足调料之前,母亲会给我们每人舀上半碗打牙祭。肥肉丁,入口即化。瘦肉丁,有嚼头。太好吃了!若再就着刚出锅的热花卷吃,那才叫过瘾。
炒好的臊子,放凉了,母亲把它们放进坛子里。第二天,坛子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猪油。这一层猪油,如同厚厚的保鲜膜,保证臊子吃到来年腊月还完好如初。
如今,家里早已不再养猪了,但每年腊月里总要炒一坛子臊子。但无论怎么炒,和儿时母亲炒的臊子相比,总觉得缺点什么。我知道,无论我身在何处,我的心留在了故乡,我的胃永远被母亲的味道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