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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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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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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土地最近的人——烤烟

春末的风柔柔的拂过,带起了奶奶乌黑的发丝,随即又被母亲迅速的用木梳别在手里。奶奶恬静的坐着和母亲闲聊,母亲一丝不苟的梳着奶奶浓密乌黑的头发,一会儿功夫,一个漂亮的辫子就在母亲的手里诞生了,静静地垂在奶奶的后背上,再用八都瑶特有的、自织的头巾系上。春末的早起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奶奶和母亲身上,给她们镶上了一层金边,只觉得此刻是人间最美的景色了。

听母亲说,她跟父亲是自由恋爱的,刚嫁过来的时候,炒菜是用自制是竹筒量油下锅,竹筒大概有小拇指大小,每次炒菜不能超过一厘米。生了大姐没多久就分家了,家里养了5只白白胖胖的小猪仔,分给母亲的是最瘦弱的一只。锅碗瓢盆也分了,只是炒锅是有着一个碗口大缺口的锅,两个碗,两双筷子,一个锑打的底部凹凸不平的,能煮三人份粥的小锅,一把镰刀和一把锄头,一盏煤油灯,再加十几块钱。两间烤烟房,一间用来住,一间用来烤烟……这些便是父母亲最初的全部家当。此外,奶奶也地把一半的债务分了给他们。

“你们现在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是时候分家了。你是老大,后面还有两个弟弟和妹妹妹妹,都到了准备成家的年纪。家里能分给你们的东西就这么多了,再多也没有了。”顿了一下,奶奶继续说:“田一共有八亩,你们有三兄弟,就分给你们两亩吧。家里现在欠下了一些钱,你们也是家里的一分子,田地也分给你们了,债务你们也理应分担一些。”

“对于你奶奶,我多少是有点不满的。”母亲跟我们说起分家的事情都会感慨,“但是能怎么办?虽然我们是农民,孝敬公婆的道理还是懂的。而且,我也相信,有了这些田地,勤快些,总能过上好日子的。”

母亲一直坚信,土地是最能宽容人的,也是最慈悲的,她总能公平的对待每一个努力向上的人。“只要不懒,就能让土地生出金来!”

从此,步行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最远的、很难通水灌溉的一亩半的田和零零散散的分成四块的半亩田,外加三块零散的旱地就这样成为了家里所有的经济来源。

分家完的当天,父母亲就领着全部家当迈向了新的居所。闷热的烤烟房里一览无余。一张用两张木板凳、几张参差不齐的木板搭起来的床,床上铺满了干稻禾,没有软绵绵的棉被,铺上稻禾会柔软一些,且冬天的时候还能保暖。分家得来的家当放在一个角落,没有窗。父母亲两两相对无言。最终母亲打破了这种让人烦闷的僵局。

“现在我们分家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父亲说。“我们现在有田有地了,只是地有点少,我们要多开垦一些荒地才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这里遍地都是土地,只要有土地,我们一定能发展起来的。”

思索了一下,母亲继续说道,“那我们就去跟湖南隔界的井子岭开荒吧,正好我们在那里分得了一块地,我们在那里多开垦一些出来,连成一片,用来种烤烟。我相信靠我们的双手日子会好起来的。”

烤烟又称火管烤烟,是卷烟工业的主要原料,将生长成熟的烟叶置于设有热气管道的烤房中,给以适宜的温度、湿度条件将待烟叶变烘干,烘干了的烟叶呈现出黄金般的颜色,刚出炉会有一股令抽烟上瘾的人沉醉的“香味”,火太大或太小都会使烟叶烤黑或者烤不干,价格会一落千丈。

富川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全年夏长冬短,光照充足,热量丰富,年平均气温19.1°C,土壤以红壤、石灰岩土、砂质棕泥土、紫色岩土等为主,富含烤烟香气质所必需的多种矿物元素。因生态环境良好,气候湿润,光照适宜,土壤肥沃,发展烤烟年数已久,成熟的烟叶和黄金颜色相近,村民们习惯性称烤烟为“黄金叶”。这里产出的烤烟质优,群众认可度高,整个村庄多数村民常年都以烤烟为经济支柱,支持全家的吃穿用行。烤烟种植业,作为省时省力、经济效益回收快而可靠的"短平快"热门行业,成为了当地众多烟农乐于接受的一项可持续发展产业,在贫苦群众的发家致富路中发挥了明显的功能和作用。

为了能节省出更多时间,开垦出更多的地,种更多的烤烟,父母亲每天早出晚归,天还没亮就起来煮粥,炒上一碟酸黄豆,用个盆装着,给猪喂完食,又放了一些刚打回来的猪菜,背上大姐就前往井子岭拓荒了。饿了,就着酸黄豆喝粥;渴了,在附近的水井直接装瓶子喝,喝完再装满一瓶带到地上留着下次喝。天气实在是太热的时候,就会带上炒好的酸菜、一点米和凹凸不平的锑锅,像野炊一样,在做农活的地方就地挖一个洞,用大土块搭起一个简易的灶,随地捡上一些干柴,倒上山泉水,就能煮出一大锅清香的粥了。

他们就盼着六月流萤染夏时能把成熟的烟叶摘下来烤了卖,好改善生活。

六月的夏天太阳像个大火炉,把大地烤得发烫,就连空气也是热烘烘的,人一动就浑身冒汗。要到傍晚太阳落了山,方才有风从井子岭北坡那边吹来,凉飕飕的,夹着烟草和各类草叶的气息。在父母亲的照顾下,一棵一棵烤烟整整齐齐排列着,长势喜人。绿油油的烟叶透着金黄,风起的时候蒲扇大的烟叶摇摆起来,把阵阵的烟叶香随着风吹得更远了。

天空刚露了个白,父母亲就已经开始在地里摘起了烟叶了。烟叶的采摘也有讲究,准确的识别烟叶的成熟程度,适时采摘是烟农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因为不成熟的烟叶和过熟的烟叶在烘烤中变黄和失水速度与正常成熟的烟叶差异较大,极易烤青、考黑或烤成杂色烟,给烟叶的质量带来严重影响,价格也会一落千丈。而父母亲在多年的实践中已经能做到一眼就能识别烟叶是否已经到了成熟期。

一捆一捆的烟叶整整齐齐地堆在手推人力车上(手推人力车:两个轮子,用铁架子做的车身,大约四米上两米宽),摞的高高的,待烟叶用皮筋扎紧后,大姐被父亲抱人力车车顶,坐在车顶的大姐兴奋不已,手里拿着从路边采来的不知名的野花一路叽叽喳喳唱个不停,两只小脚还晃来晃去,清脆的歌声洒了一路,父母亲也不自觉的咧开了嘴。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六月乡村的夜晚是宁静的,也是忙碌的。

往往摘完烟叶回到家,衣服准湿透完,拧一拧就能流出臭烘烘的汗水。两只被烟油浸得乌黑黑的、黏糊糊的手要用特殊的草反复搓洗几遍才能勉强洗干净,如果尝一尝绝对让人苦的咧起嘴来。

父亲把衣服脱下来拧干后挂在堆在角落里的干柴上,光着身子从人力车(两个轮子,用铁架子做的车身,大约2.5米长1.5米宽)把一捆一捆的烟叶卸下来,放在村里最大的那颗老树下,用来烤烟的烤烟房就在大树旁边,待吃过晚饭后就编起来放到烤烟房里烤。母亲选择简单擦拭一下,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去忙着做晚饭。一锅粥、一碟青菜,简单的晚餐后就开启了新一轮的工作——编烟叶。

皎洁的月光把大地照得跟有煤油灯挂在旁边似的。小草、树木和花朵并没睡觉,它们伸展着身体,随着一阵阵暖风跳着舞,要是仔细听倾听,可能还会听到它们的低声絮语。草丛中,青蛙和蛐蛐儿正在合唱,构成了乡村夏夜独有的交响曲。

大姐独自躺在竹制的躺椅上上,一手自个拿着蒲扇不懂是在拍还是在给自己纳凉,一手则指着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的星星,在黑色夜空的衬托下更闪亮了,像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万物,又像镶在黑天鹅绒上的水晶钻石,撒在光洁的墨玉盘中。大姐时不时就发出一句“妈妈,那颗星星眨眼睛了。”“爸爸,为什么那片云朵是不是见我看它害羞了,跑到树的那边躲起来了?”“刚刚有只一闪一闪的虫子飞过去了,它是提着小小的煤油灯吗?不然为什么会发亮呢?”

……

父母亲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耐心的解答着大姐的各种问题。一片片的烟叶在父母亲变戏法似的手里整整齐齐的编在了烤烟杆上。如果有外乡人看到,肯定会问父亲,你肯定会给你的姑娘编辫子吧,不然你的烟的手艺怎么这么好,编得这个整齐稳固?(烤烟杆:用直径为3—5厘米、长1.5米左右的松树做的杆,用一根麻绳紧紧的系在杆的两头,用另一根1.5米长的麻绳在一头系上,烟杆两端各留出8厘米空头,以备搭挂用)。每撮烟叶叶背靠叶背,叶基像被一刀切过似的,都露出烟杆头4厘米左右。大叶两片一撮,小叶三片一撮,撮与撮间均匀一致。

父母亲的手速很快,一个多小时一车的烟叶就扎好了。而大姐在则在一片虫鸣蛙叫声中熟睡了。

早晨,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一切都雾蒙蒙的,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大地还在沉睡,而父母亲已经用过早餐背起锄头、挑起箩筐准备去井子岭给烟草地除草,不仅能让还没摘的烟叶长得更好,还方便以后在烟叶收完的时候种上红薯、黄豆等其它农作物,等到秋冬之际又是一笔收入。

刚出门就与微风撞了个满怀。一阵清爽的风迎面扑来,无比清新。嫩绿的小草尖尖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花儿美丽的小脸上也镶嵌着几滴珍珠,有几只早起的布谷鸟已经“布谷布谷”的聊起天来了,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早晨的清凉给它带来的欢愉……父母亲无暇顾及沿途的风景,步履匆匆,沿路的露珠在他们的裤脚和鞋上留下了点点痕迹,似乎在对他们这种“忽视”表示不满。

六月下旬的天亮得很快,也热得很快。上午十点已经把人热得脸颊通红了,不用说那些热得“知了知了”叫个没完的蝉,也不用说躲在水里阴凉处“呱呱呱”叫个不停的蛙,更不用说那些带着草帽在地里忙碌得恨不得多几双手的人们了。

父母亲因为还要回家把编好的烟叶搬到烤烟房里烤,在烈日当空的时候就背起锄头收工了。在回家之际又摘了两大框烟叶,摞得高高的,由父亲用竹子做的扁担挑回家,母亲则负责拿锄头和背大姐。

我想,如果不是要回家烤烟,他们应该会像往常一样在地头忙到天黑才肯回家。

简单午饭过后,父母亲分工合作,父亲负责在烤烟房里像熏腊肉一样,把母亲递进来的烤烟整齐的摆放的烤烟房里的架子上。杆与杆之间要有一定的距离,不能太近,近了会烤不干,也不能太远,远了浪费空间。在一切准备就绪后,点火,用蜂窝煤来烤烟,确保温度稳定。烤烟房留有一个小窗口,正好可以放下温湿计,每天不分白天黑夜巡视七八遍以上,确保火候和温、湿度适宜,这样烤出来的烤烟品质才能好,才能卖个好价钱。

烟叶烘烤是反映和决定烤烟品质和生产效益的关键的环节之一。它涉及到烟叶采收质量、烤房设备、烘烤工艺和实践经验等众多因素的有机配合。这是一个系统的工程。

采采烟叶,薄言有之;采采烟叶,薄言掇之。

待烟叶出烤好出房后,就是分拣烟叶了,这也是烤烟工程中最轻松的一道程序。用肉眼按照颜色、长度、成熟度等进行分类分级,上等烟是一片片金黄色的,几乎没有一点斑点,像一张张金箔一样。

最开心的莫过于卖烤烟了。雄壮的大公鸡刚打鸣,父母亲就已经在装车了。收烤烟的地方在距离11公里外的大坝村,那个村子人多地广,是当地种烤烟大村。一路弯弯绕绕,爬坡上坎,豆大的汗珠砸在地板上,但一路上父母亲脸上一直洋溢着丰收的笑容。

后来二叔、三叔娶妻了,要求重新分地,奶奶做主把父母亲新开垦出来的地分了一部分给两个叔叔。那是父母亲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锄头一锄头在荒草丛生的荒地上开垦出来的啊。母亲说,奶奶的偏心不是一次两次的了,虽然不满,但是想到两个叔叔刚成家,不想他们像她之前一样艰辛,所以也就没说什么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还把自己的经验都传授给两个年轻的婶婶,自己地上的农活忙完后也会主动去帮助两个叔婶。

母亲总说,能帮就帮,有些东西只有自己经历过才懂。只是母亲粗线条,不懂得表达,没有对叔婶说过一句关于关心的话语,哪怕是唠叨。只是跟她们说现在种什么东西更容易来钱,把自己种烤烟的经验毫无保留的一一告知。

轻漪送落花,春光已渐老,一季芳菲尽处,又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母亲就是这样,不抱怨、不埋怨、不指责,像大地一样宽容、慈悲,恬淡素雅,宁静安然,纵然冷暖交织,心中依有花开,纵然岁月清寒,依然温和从容。

母亲说,富川县高度重视烟叶产业发展,在脱贫攻坚的时候把烤烟生产作为群众脱贫致富的重要抓手,拓宽了困难村民增收致富的渠道,加快了推动精准扶贫、精准脱贫的步伐。为调动烟农种烟积极性,富川县还加大了对烤烟生产的扶持力度,对种烟进行扶持补贴政策,实施产业扶贫项目及“以奖代补”政策,在育苗、种植、灌溉、病虫害预防和治理、烤烟房的建设和改造这些方面都有人指导,而且还有燃料等补贴。在烟农各个生产环节都有人进行技术性跟踪服务,在烤烟出炉后还有人指导烟叶分级扎把。为了支持烤烟产业的发展,富川县不断完善水利、道路等基础设施,不断推动扶贫产业支撑。

“我们靠着土地种烤烟,靠着烤烟养了家,现在靠着烤烟脱了贫,也靠着烤烟过上了小康生活。现在烤烟越来越标准,我对种植烤烟越来越有信心了。”

夕阳下,母亲和奶奶并坐在一起摘菜,又跟我们闲聊起她的烤烟经历。

轻轻摇晃着的夕阳,跳过门口的桂花树,爬上了指尖,也闲闲,也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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