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河大拐弯后浩浩荡荡一路东流,如巨龙游走,把倩影刻画于大地;似牛梭勾连,恣意弯曲伸展。又擎起如椽大笔,凝聚豪迈洒脱的精气神,写出宽阔肥饶的两岸。三门峡,天鹅之城,一颗耀眼的明珠镶嵌在黄河之滨。岸边村庄,星罗棋布,首尾相连,点缀在绵延的河岸。南岸高高山岗上,北眺中条山层峦叠嶂,南仰崤山青山隐隐;视野溯流西上,可赏长河落日美轮美奂,长桥卧波川流不息;或叹茅津古渡繁华隐退默默守望,黄河公园绿树掩映水天一色;东瞰下游蓄水时湖水绿波涟涟,平静如垠,汛期水体黄染似苍龙俯卧休养生息。万里黄河第一坝,在下游不远处巍然屹立,与“中流砥柱”相依相偎,见证着中华大地的沧桑巨变,炎黄儿女的追梦之路。
串珠似的村庄静静地,不离不弃,日夜守护着母亲河。遥望西边横贯晋豫的209黄河公路大桥不再形影孤单,无论春秋冬夏有了携手并肩的同伴。她的上游,浩吉铁路的公铁两用桥已巍然屹立,如悬挂半空的绚丽彩虹吞吐着巨量的物流信息流。下游,王官黄河公路大桥正如火如荼地兴建,又一飞架南北的神来之笔正在描摹未来。
(二)
春姑娘和着微风,婷婷走来。阳光一天天热烈,照在青蓝的河面。这里高峡出平湖,恰似绿意的江南。游轮如闲庭信步,在湖面从容游曳。野鸭纵情嬉水,皆因水暖了,冰消了。河岸还在渐暖的绿水下酣睡,没有“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感知。高高土崖上,山坳里,一夜之间,迎春花吐露鲜黄,迎风绽放,急切地问候脚下的黄河。成群结队的白天鹅,天空的精灵,依依不舍别离故土,把眷恋荡漾在高耸的白杨树梢。黑色的野鸭,守候在润泽的黄河湿地,无论昼夜。
草芽花芽叶芽冲破禁锢,泛绿,透红,钻出地面,挂满枝桠。之后蛰虫萌动,冰消河开,山丘尽绿,漫山遍野,各种色彩粉墨登场。桃花开,杏花谢,谁管梨花叫姐姐。粉白的杏花,红艳的桃花,雪白的梨花,金黄的油菜花,在杨柳婀娜多姿的身影摇摆下,次第争艳。一拨又一拨的,是探春的蜂蝶和游者。田野上,麦地里,天空中,多了挖野菜的人,多了飞鸟,多了穿云越岗的风筝。
(三)
如雪的洋槐花,金黄的油菜花相继谢幕,从植株上滑落,化身泥土。麦田不情愿地褪去墨绿,染上耀眼的灿黄,招来了隆隆的收割机。燕雀低飞,潮湿的双翅沾满河岸人的欢笑,凝重深沉。樱桃殷红,杏子橙黄,比不过河岸人的黝黑亮堂。渐渐地,夏天悄无声息而来。近处的岭,远处的山,搞不清哪天弄丢了五颜六色的花衣,清一色穿上浓绿的军装,无边无涯,连住天际。
火热的七月,大坝调水调沙的黄金时间。清凌凌的黄河水一改宁静温柔之态,化身撼天动地黄里透黑的壮汉,咆哮,呐喊,一泻千里……沉疴淤堵被破结散除,一朝通畅彰安澜太平。苍龙现出真身,显尽其酣畅淋漓的性格。清水、浊水泾渭分明的震撼和冲击,映照出人格的本色和底线,民族的尊严和气节。大山之巅的禹神,“朝我来”的豪言还在山间回响。面对“大美黄河”的壮观,正笑看风云变幻,笃定人定胜天的愿景。
河水落得很低,黄河如卸去亿万吨辎重,一副轻装上阵又精神抖擞的模样,显现本真。此后,精瘦干练的河水携着泥黄,翻着浊浪,没日没夜地流去。遇到汛期上游暴雨,她也不时发几次脾气,来几次洪峰,抖抖威风,带来岸边汛期的危险。
(四)
而在过去,七月流火时节,河岸人的热情也如不安分的气温,节节高升。因为快泄洪了,大坝要放水了,可以捞鱼去喽!人们奔走相告,过年般兴奋。水下沉浸百余天的河岸,汲取够母亲河浓浓乳汁,一点一点地透出气来,湿淋淋地敞开松软棕黄的胸膛,拥吻着久违的光芒。孩童如婉转的百灵,让稚嫩的旋律飘向水面,飘向高远的白云,合奏着飞燕的呢喃。他们光着脚丫,印出歪歪曲曲的印迹。赤脚的大人,爷爷奶奶辈儿的,父母叔叔这一代的,同村的外村的,似一个个列兵,站在土崖上眺望着。有的几天几夜躺进钻天高的白杨树浓荫里,迎候着河水下落的激动时刻。
兴奋的黄龙裹挟着泥沙和上游的无奈,携着枯草荒枝,急切地赶着趟。渐渐出现涛声,越来越剧烈,如鼓鸣,如雷轰。中流之水急不可耐地狂奔,抽动着岸边的缓水区来回打旋,迂回涌动。待黄浑的水中出现第一个黑点,老练的河岸人,探出捞网,眨眼间捕获第一条黄河鲤时,早已摩拳擦掌严阵以待的乡亲,扑扑腾腾投入厮杀。河岸人是雄鹰,是鸬鹚,收放自如,尽情收纳。呐喊声,尖叫声,盖过河水的涛声。泥水呛晕了黄河鲤,鲶鱼,虾米,不约而同逃到岸边,跌跌撞撞,晃到人的眼皮下,脚跟旁,乖乖做起俘虏。大自然恩赐不过几十分钟,黄金期过后便难觅鱼迹。这是夏季一年一度的“黄河捞”。每年七月上旬,三门峡库区泄洪调水调沙,彼时黄河浊浪翻滚,泥沙泛起,鱼虾身陷囹圄无路可逃,挣扎漂浮水面岸边,形成流鱼奇观。喜悦的河岸人得到百十斤的鱼获,留够自家吃的,其余卖给城里人。
而今,由于环保生态、安全因素,“黄河捞”渐渐远去,成为久远的记忆。
(五)
河岸脱下深蓝的外衣,归回寂静。岸上的村庄也宁静下来,躲进高高的白杨和梧桐树的绿荫中。喜鹊和燕子盘旋乱飞,从河岸到村庄不停地穿梭忙碌。几天后,苍耳子和野草便从湿润的泥土冒出,把鲜绿柔软的绒毯顺势铺满河床。岸上人们不敢停歇,趁河岸湿润的墒情,把期盼用汗水拌进大豆花生的种子里。一垄垄绿油油的希望在岸边田野冒起,越长越高,罩实了裸露的黄土,河岸人的身影被镶在绿毡般的田地里。
七月,河岸利用眨眨眼的功夫,随即丢弃浑黄的盔甲,披上滴翠的霓裳。山野穿上墨绿的袈裟,沿黄生态廊道更是在苍茫的绿意浓郁的底色里,呈现出一幅多姿多彩的美丽画卷。如今西到函谷关东到渑池的一百九十公里的河岸线上,黄河生态廊道高姿态地敞开胸怀,动人的飘带在幻变的季节高高飘起,与大黄河如影随形,笑纳游人。
不说桃花,杏花,樱花,早早开了,绚丽了三门峡的厚重文采;也不说牡丹,芍药,郁金谢了,喧闹了天鹅城的彩色乐章。阳光明媚,洗礼着地上地下青涩的果实,在膨大,在升华;泥土肥沃,润泽着茁壮的秧苗,在拔尖,在挺拔。荷花在蜻蜓的呼唤中,出淤泥而不染,以绯红淡雅的神韵,吐露夏季净洁的心声;葵花点点片片,不甘于在金色连天里沉寂,把黄艳艳的心事,在夏日里流露,在秋日下倾诉。垂柳,松柏;绿植,景观;小车道,自行车道,人行步道……把河岸的“裙裾”修饰得花枝招展,绿意盎然。山水亭榭,岸边“大草原”,让人疑惑踏足塞北,还是梦中江南、南国水乡、世外桃源。联动美丽乡村建设的节奏,民宿,农家乐,乡村游,森林小镇……鲜活的字眼跳荡在乡间,活跃的休闲经济唱响乡村振兴的旋律。人在画中游,逍遥山水间,归路已不知何处。湿地公园与文化主题公园交相辉映,愉悦身心,又在潜移默化中被道家文化、虢国文化、仰韶文化深深滋养,陶冶期间感同身受。生态走廊,旅游走廊,文化走廊,一条条走廊,一条条纽带,联通城乡,连结你我。
(六)
收获的季节,河岸人家忙碌异常。珍珠般的大豆花生、硕大的玉米棒子,还有红艳艳的苹果、黄澄澄的梨子、晶莹剔透的大枣……和着开心和安然,一一被笑纳进院落。地上地下一株株一棵棵的收获,演绎着庄户人一年一度的秀场。河岸又敞开他厚重宽阔的胸怀。黑喜鹊和灰斑鸠还在黄土崖上驻足观望尽享秋意时,小松鼠和大野兔早已来往奔波,囤积越冬的储备。三五成群的人又来了,手持镐头锄把,刨走土里遗落的收获,把笑声和闲情丢在脚下,渗透入泥土。
冬来了,生灵都销声匿迹,舒服地躺进各自的安乐窝,荒野进入空灵之境。枯黄和萧杀伪装了河岸及村庄,朔风与严寒不停骚扰着再一次涨起的河水。又一片青蓝似镜子像平湖缓缓升起,河岸不情愿地躲进水下,冬眠入梦。
在庄户人热盼中,一场场润雪如约而至。如鹅毛,似飞絮,山野银装素裹,茫茫苍苍。雪落黄河,飘飘洒洒,风中狂舞,无声无息。黄河如灰黄飘渺的丝带,勾勒出两岸静谧柔美的曲线。一对对白天鹅,从遥远的西伯利亚,结伴双飞,如约而来。抖落严寒,引吭高歌,向着踏雪人的镜头,在空中戏雪走秀,翩翩起舞。阵阵嘶鸣,越过山顶,穿透河岸人家的窗户,溶进河岸人的心房。天鹅湖,天鹅湾,湿地,河岸,飘过她们高洁从容的倩影,留下她们高吭缠绵的情意。
白精灵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河岸人的念想便溶进镜子般的冰面上,闪现在白天鹅灵动的舞姿里,越飞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