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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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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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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她的缝衣针

刘俊鹰

 阳光满满的冬日午后。小山村安详,明媚,与世无争。小黑狗踡卧在土路边,悠闲而不失警惕地盯着大槐树上空,蓝喜鹊在上面蹦来跳去,逗弄着碎枝簌簌落下。几只黄母鸡在粪堆上奋力刨土,竞赛似的,缕缕轻尘腾空而起。不远处的大红冠公鸡伸长脖子,吐出清脆嘹亮的颤音,穿透天际。之后,黄牛深情的哞叫,枣红马激昂的嘶鸣间断传来。尘土飞扬处,土头土脸的我们,正不知忧愁地玩着踢石头牌打纸面包的游戏。母亲拿着带线的缝衣针,快步走来。揪住在门口贪玩的我们,在我们衣服和书包的磨损处,飞快地缝起来。缝衣针上下翻飞,银光闪闪,刺得眼炫。转眼间线头挽起疙瘩,母亲用牙把线咬断,放我们去玩……每次回到故乡,总能回想起这些零碎的童年片段。

 那时母亲右手摇着永远转不完年轮的纺车,纺车发出悠长的嗡嗡声,如泣如诉。左手由低到高再由高到低扬起放下,手中细长绵软的白云般的棉花条,自若地吐出蚕丝样的白棉线,欢快地在纺锭上累积缠绕。棉线大部用来织布,一部分合成粗些的线,用来纳鞋底上鞋面。缝补衣服被褥床单得用细如发丝的洋线,那时村里供销社已有卖。我们的衣服上点缀些大窟窿小眼睛,补丁摞着补丁,和没有米面油没法下锅只能吃粗粮野菜一样,我们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只能穿这样的。但毕竟吃要重于穿的,看着瘦骨嶙峋衣裳单薄的我们,母亲叹口气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有一天麦子成堆屋子放不下了,给你们天天整满篮白馍,啥时想吃啥时取。这是她常说的话。我们就憧憬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吃穿不愁的美景。

 有了线,还得有针,针线针线,没有针是做不了针线活的。针和线的亲密关系,和父母间的关系差不多,谁也离不了谁,各自是对方的依靠。闪亮的缝衣针是急先锋排头兵,在布料上总是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绵绵的丝线如影随形,紧紧跟着缝衣针的步履,共同完成锦绣大业。线可以自己纺,针只能买了,普通人家做不出针的。母亲把缝衣针视为当家宝贝。锋利的针尖终耐不住布料和时光的无情折磨,针钝了磨磨再用,针便越来越短,母亲不舍得扔掉,实在短得捏不住才罢手。缝补衣裳做布鞋靴子,少不了缝衣针见缝插针的力道,小小缝衣针是家中体量最小,价值最低极不起眼的物件,但功不可没。缝衣针见证了乡亲们苦难而又乐观的过往,见证了村庄孤独而又傲立的沧桑。小时候布料紧缺,乡亲们购买力有限,买块布料成为很奢侈的事情。有了缝衣针,母亲能把裁剪好的金贵的布料,从块块条条经过千针万线的努力转换为我们的上衣裤子,这要耗费母亲几个夜晚的心血。

 漫长的冬夜,我们酣睡的呼呼声,和着针线运行的沙沙声,为母亲伴奏着。橘黄的煤油灯下,母亲进入忘我状态。布块,棉花,鞋面,鞋帮,是她的领地,她要耕耘,她要收获。常熬到半夜甚至一个通宵,硬是赶到天明把厚实的棉衣棉鞋放到我们炕前。儿时的冬天,冷空气常常不请自来,突袭没有来得及穿上棉衣或棉衣单薄的我们,把父母也打得措手不及。去年的棉裤腿瘦了,棉袄胳膊短了,棉衣太薄需加厚了,母亲得连夜拆掉,重新丈量尺寸重新缝。昏黄的煤油灯熏黑了母亲的脸庞,燎着额前的白发。布满老茧皲裂得如小孩嘴巴的双手冻得僵硬时,抱来玉米杆,点燃,烤一阵火,再拿起缝衣针做活。第二天上学,穿着暖和的棉衣上学的我们,却体会不到母亲们的辛劳。

 冬日天短,一眨眼日头西斜,一天过去。天寒地冻,北风呼啸,鹅毛雪飘,是七八十年代冬天的符号。父母亲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扔在土房和土窑洞里。不大的废旧瓦盆里,玉米杆或枯树枝无所顾忌地燃烧着,窜起红彤彤的火焰,映射得人脸跟着发红,喝醉酒似的。屋里热浪弥散着,柴火味,烟熏味惹得人喉咙发痒,不住地咳喘。母亲与坐在旁边同样纳鞋底的邻居大娘婶子们围着火苗拉话,银色的缝衣针在她们面前高低左右奔走,萤火虫似的,玩着捉迷藏的游戏。男人们手里拧着玉米棒子,白玉般的和金豆子般的玉米粒,炫耀着各自的本色。男人们嘴里不闲着,天南地北人间天上妖魔鬼怪喜怒哀乐无所不唠,这些奇闻怪谈混合着浓烈呛人的旱烟从嘴里飘出。女人们做起针线活,把冬天的时光耗得一寸不剩。一双双或单或棉的作为冬季主要战果的鞋子,加上一件件或大或小的衣裤,一床床或厚或薄的被褥,新做的,缝补的,当嫁妆的,过年穿的用的铺的盖的,堆满床铺,小山一样。房檐下玉米棒子发出金灿的或白亮的光,飘进屋内,缠着女人们哼出的曲调,越发明亮欢快。女人们就满足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年前的日子里,乡亲们就这样消磨时光。过了腊月,我们就数指头乐盼着过年,大人们则要过鬼门关似的越来越紧张和忧愁,年关怕上门要账的,怕过年杂七杂八的支出,都得往外掏钱。坐在炕上缝补衣裳的母亲,右手捏着苍白寒光的缝衣针,在空中画出半圆的弧度,针便落在她半白的鬓发上,针尖部分穿云越雾般在头发里反复摩擦几下,清脆的沙沙声中针尖如中途加了油的机器变得更锋利,母亲继续穿针引线。她有她的安排,父亲操持着过年的准备。越到年底母亲越是伤感,想起四岁时就离开她的母亲和她早年夭折的孩子,做针线活儿的同时,泪眼凄凄哼着我们难懂的曲子,什么世上黄连苦我比黄连苦百倍,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之类的哀叹调。

 村中秋千旁多了匆匆而过拉着架子车的大人们的身影,套着黄牛或马驴,他们渐渐忙了。他们考虑的是过年的吃喝,平日里黑红薯汤黑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过年了多少得吃点白馍,哪怕是玉米面和小麦粉掺和着的。我们帮父亲推石磨磨面,或拉到河底街上用一风吹小刚磨磨面。把家里的白萝卜红萝卜从地窖挖出,到集市上卖掉一部分,换点零用钱,尽管贱卖,总比窝在窖里开春烂掉不顶一分钱要强。拿着长长的铁棍顶端带一钩子的收猪人来了,几个人衙役似的,不由分说把猪赶到圈外,母亲忍痛卖掉养了一年多的黑猪,和出窝时间不长的小猪崽。父母从集市买回平时难见的猪肉,尽管少,一斤二斤的,也算给过年的生活提高了标准,加上自产的红白萝卜,大白菜,粉条,土豆,摆上桌面的东西齐备。

 孩子们的衣服,是第一要考虑的。在物资紧缺的年代,大家的衣服帽子不外乎公安蓝,解放绿两种颜色,加上村庄外红褐色的山野,人一年四季呈现面黄肌瘦的模样,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整个乡村显得单调和沉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给老三,看似是人们足以炫耀的节俭美德,实则昭示着贫穷落后和心酸无奈。但人靠衣裳马靠鞍,佛靠金装人靠衣裳,过年时穿得要像样,不能像平时破破烂烂的,晦气。有的快二十岁的大小伙,人前人后穿戴再不讲究点,以后说袖子(媳妇)就成问题。这些都得花费比上天摘星星还难的来之不易的金钱。为省钱,母亲从隔壁的村供销社门市里还买回很多小包的各色染料,放进大缸里,冲上水,把衣服帽子围巾丢进,进行几个小时的浸染。漂洗后晾干,深蓝或浅蓝或绿色紫色的衣服新崭崭的,比刚从供销社买回的还要鲜艳合身。

 这时,母亲的缝衣针又派上大用场。母亲得把不舍得扔掉的破衣服,一针一针缝补好,到河边冒着热气的泉眼处洗净,晒干放起。染过的需要循环穿的衣服,裤腰需要缩小或放大的,裤腿和袄袖得加长或裁短的,母亲都一一掂量,重新审视一遍,做到胸中有数。母亲天天围着针线框,为每个成员补旧做新。母亲头贴住衣服,眼睛几乎挨到细小光滑的缝衣针,紧盯缝衣针的走向,一针一针的坚定前行,为让孩子们穿出去装脸面。母亲认真绘就一副胸有成竹的精美绝伦的图画,每个点横拐角都再三思虑,画里有我们未来的人生,有丰衣足食的美好生活。和她在田里的劳作一样,锄地时一锄一锄下去,两锄间隔是一致的,她怕间隔大,地锄不透,有隔梁,禾苗就不长。说你坑庄稼,庄稼坑你。衣服上平缓自然的针线纹路,满载着母亲含辛茹苦的付出,渗透着对子女早日成人的殷殷渴盼。均匀致密的针脚,丈量着一年一年流失的岁月,呵护着我们一步一步的成长,见证着母亲一天天增多的白发。

 缝衣针母亲随处放,窗台边,墙头缝,针线框里,甚至她的衣襟上,都能见到纤细如丝银光闪闪的影子。 母亲图个顺手,用起来方便。缝衣针还另有用处。没有电力的年代,夜晚的乡村只能用微弱的煤油灯照明。灯芯用棉线布条或废纸做成。灯燃烧一会儿,灯头就结起黄黄的灯花,屋内光线暗下来,这时,就摸出墙缝里的小针拨去灯花,煤油灯立马轻装上阵,精神抖擞。屋内霎时充满光辉。我们遇到手指被枣刺的疙针扎伤并折断残留皮肤内,泪流满面跑回家。母亲用左手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住伤处,直至出现苍白色,便暂时减轻疼痛,母亲拔下衣襟上的小针,用针尖做手术刀,不断地在创口处挑,拨,探,推,最终把遗留在手指内的小疙针清除。之后母亲松手,往指头针眼处吐口唾沫,摸两下了事。虽然有些疼痛,但母亲说总比留肉里化脓后没法医治要强。

 缝衣针甚至还有大用场。母亲用平常不过的缝衣针来“拨眼”,就是把眼里的杂质异物慢慢刮出来。这绝活甚至一度使母亲美名远扬。人们常说,眼里是容不进沙子的,迷进了微小的草沫飞虫木屑石子等异物,我们小孩子甚至大人们就哭爹叫娘地哎吆着,瞬间流泪自不必说,那种疼痛难受无法形容。遇此情景,大家赶来寻找我母亲,说难受死了,疼死了,赶紧给眼“拨拨”。这时,母亲从正在缝补的衣服上拉下缝衣针,大号小号的都行,捻在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来人坐凳子上,面向母亲,母亲右手拿缝衣针按在眼睫毛外侧,左手按住眼睫毛麻利地翻开下眼皮,一弯半月状,粉红色的眼睑内侧组织呈现出来。然后母亲右手捏住缝衣针针尖部分,掌握缝衣针在湿润的内眼皮上由内向外游走移动,针走到眼睫毛处,缝衣针又从内往外移动,反复多次,将异物慢慢刮出。有时异物在上眼皮里面,就得把上眼皮翻开,清除时显得费事些。来人看着从眼里清除的星星点点的东西,直夸母亲本事大。

 我惊奇母亲的本事,一支小小的缝衣针细如发丝,我们怎么都捏不牢,掉在地上连个响声都没有,太不起眼的东西,在母亲的手里瞬间变身为灵巧的武器,收放自如,横扫着眼里的杂质。缝衣针是律动的键盘,母亲运用得轻车熟路,弹奏着行云流水的乐章。我不住地担心,针在人的眼睛里移动,万一不小心力度过大,伤到眼睛怎么办。我暗中观察,是不是母亲施了什么魔法在缝衣针上,使得针在人的带血的内眼皮上,能轻巧地把里面的脏东西弄出。我终究找不出答案。母亲经手的“病例”,无有出现一次失误。母亲不容许我们在她面前如线蛋蛋一样滚来滚去的,尤其在她拨眼时,不许小孩子靠近一步,我们只能远远地靠着大门观望。母亲说别看针小,不到一两重,在她手里,比碾场的碌碡滚重的多,比打铁匠的大铁锤还要沉。话语凝重,透出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来人都是愁眉带痛而来,带笑离去,如去掉身上千斤重担般轻松。严重的譬如眼里有炎症或有死肉皮的,得母亲连续几天给他拨眼,三五天后可痊愈。母亲看见严重的,建议他往眼里滴人的奶水,润滑消炎加快好转。

 但凡捂着眼睛寻找母亲拨眼的,母亲没想过收取一分钱的好处,自己还得搭上笑脸,搭上功夫和精力。有时母亲正在屋里烧水做饭或忙活着,听到人喊眼睛睁不开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打发走来人,锅里的水熬干了,灶火着灭了,或擀开的面团干了起皮儿了,都是常事。有时母亲干一晌活回来,背着一挎篓红薯或玉米棒子或牛草刚放下,早累得腰酸背痛,但一看见有人来要拨眼,二话不说,拿起缝衣针在她衣服上或头发上划拉两下,就进入状态,聚精会神为人“治病”。父亲常生气嘟噜,问母亲这样劳心费神图啥,自己杂事一大堆,还顾不过来哩。母亲说不是啥事都得有回报,咱做到问心无愧就好。有人与母亲吵过架,但母亲不计较,对这些上门看眼病的,一视同仁,从不怠慢。母亲认为能上门寻咱,那是咱还有点用处。人要啥用处都没有,托生个人干啥。

 大家夸母亲拨眼的手艺算门绝活,别人又是上医院吃药滴眼药水都不管用的,来你这里两三次,眼不肿不疼不难受了,真好。母亲的人缘就好起来,上山挖药,下河洗衣,去地干活或赶集卖粮,大人孩子见了,该叫嫂子的叫嫂子,该唤奶奶的唤奶奶,该称婶子或娘的,就叫婶子或娘。似乎温良恭谦让知书达理的素养体现的淋漓尽致。但凡提起母亲,很少有说不是的。母亲却不以此而沾沾自喜,她心底无私善良待人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占别人一丝一毫便宜。借别人一瓢或一碗白面或玉米面,归还时盛满冒尖不必说,总要比借时冒的尖要高。借用人家的家什衣服,归还时总要给人家一把菜或一个馍,要不她总感觉过意不去,心不安。

 当然,除了村里有的背地里喊母亲为地主婆的人,还有人穷低一级,有人自然看不起,这些人当面和颜悦色,极尽夸奖之能事,能把人吹上天,过后再见面或借他东西,则视而不见或冷眼相待。母亲回来后生闷气,指着缝衣针说,一根针永远也不能当棒槌使唤,这世道,人是维持不完的。母亲感到不平的是,当年父亲被错划为地主成分,多年以后有的人还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母亲心里堵着一口气,她找村里和公社,给父亲讨说法。但因历史问题时过境迁加之人微言轻,终究不了了之。

 母亲脾气上来很执拗。当年有那么几次,队里总让父亲拿出私章,说是签领救济粮。以父亲的名义报上去,实际上全队人平分掉。这让母亲很生气,说咱不背这个名,让上级以为是咱把救济粮吃了,母亲上下奔走,声言不吃变味的救济粮。童年记忆并不都是美好的,奸诈势利和饥饿贫穷,恰似如影随形的一对鬼魅,行走在乡间。有人总想多占邻居责任田,不是麦子种越界,就是豆子点到邻居那边。或干脆在双方界限上做手脚,这家把界石偷偷往邻居那边挪些,自己多得,邻居则受损。邻家总感觉地块在逐年变窄,种麦的耬数一年比一年少,最终怀疑对方挪了界石,便请人重新丈量土地,对方在事实面前哑口无言,退回多吃多占的耕地。我家有块地,母亲总感觉实际面积没有地亩册上的多,这成为母亲放不下的心病,找小队反映队长一口咬定说没错,后经过丈量多人见证,确属多记了亩数,多交好多年的公粮。母亲说多交公粮那是给国家做贡献,不提了,只要实事求是,有个公平就行。母亲说,马善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越软弱像烘柿子一样,人家以为你越好欺负,说这话时,母亲又指着手里的缝衣针,说针尖总有对麦芒的时候,不要怕事,咱不讹人,也不能被人讹的。

 有人建议母亲到邻村的河底街上专门给人治眼病。河底属古镇,旧称莎栅,处古丝绸之路崤函古道上,每月逢四逢九有集市,平时人来人往也很热闹。有人的地方有生意,人多的地方生意自然好。母亲这个庄稼人不愿丢掉庄稼人这三个字,自己端啥碗吃哪碗饭,心里清楚。她没听进别人劝。和大姐同岁的知信哥,小时候吃过母亲几个月的奶水,长大后到县直中学教书,见到母亲十分亲切,几次三番建议母亲到人流更大的县城去,租个房子,背街的都行,用缝衣针给人拨眼,顾住生活没问题,还能有些许微薄的收入。母亲还是不去,她还是坦言没啥能耐,用缝衣针给人拨眼不算本事,还有,离开家到外地,庄稼得上肥料浇水,鸡狗见天得三顿喂,大人娃子得吃饭,左邻右舍有人眼里进了沙子土星沫子咋办。母亲最终没有离开过家。

 随着母亲年龄增大,渐渐头晕眼花,手也不听使唤,捏住缝衣针,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起来。七十岁那年,母亲果断停止给人拨眼。我开始以为母亲胆子变小了,实则是母亲的谨慎,她怕缝衣针在人眼里随手抖动,伤到眼睛可不是小事情。 她不再尽这项义务。下地干活挖草药,看护孙子,是老两口的晚年生活。母亲常常时不时拿出缝衣针端详,摇摇头,哀叹两声,再放回屋内旮旯,防孩子们乱拿伤到。

 母亲右眼慢慢看不清东西,甚至后来出现白内障,需要手术。我们到医院给母亲做了登记,说是哪家企业赞助的健康快车,可以免费做的,母亲很高兴。天下还有这好事?母亲便如祥林嫂一样不住地喃喃作念,感恩,盼望。但每次问询医院都说等候通知,母亲的希望之火便渐渐熄灭。我们怀疑是母亲长年累月的缝补衣服,尤其给人拨眼治病,给累坏的眼睛。母亲不同意我们说法,说生老病死谁都跑不掉,人老谁不害毛病。母亲还举例同村和邻村她知道的乡邻亲戚,同样是白内障,该埋怨谁呢。母亲知足地认为她还有只左眼能看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双目失明的人强百倍。她以此求得安慰。

 母亲去世百天后,这天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可以给老人家做眼睛白内障复明手术。母亲最终没踏上健康快车。但母亲的心底,自始至终处处呈现的是光明。我想。

 前些日子回老家一趟。破败的老屋,仍在默默地苦苦坚守。屋旁的洋槐树榆树桃树愈发粗壮,枝繁叶茂。故人已去徒留悲切,睹物思人,老父老母的映像恍然若现。窗台上一个发黄的纸包,静静靠在窗棂底部。拂去灰尘缓缓打开,是里三层外三层包装。里面躺着的,竟是两支早已锈在一起的缝衣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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