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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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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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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的大秋千

跨年的大秋千

俊碤


    1980年前后的冬天。一进腊月,在温室般土窑洞里猫冬的乡亲,猛然看着被撕下的老黄历,如吃了野兔肉喝了烧酒般打个激灵,咦,今年啥也没干咋就到腊月呢。这时宛如慢慢苏醒的蛰虫,浑身温热,渐渐多了活力。大家住在一条大壕沟中,两侧土崖下,两到三孔的土窑洞前,分布一列或对列的长条状老房子,房梁檩条椽子由巧手的木工打造,只是墙体由土坯垒起,屋顶是双面坡的灰瓦铺就,相邻的两家共用山墙房脊。再因陋就简盖个门楼,便构成一座座院子。两侧院子错落着,门对门,鸡犬之声相闻,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中间是条公用的土路,称作大路壕的,承载着来来往往的乡亲,撒欢奔跑的牛羊,和不知忧愁的孩童。

    于是,大家迈开快生锈的双腿,走出窑洞。“腊月了,年关了”“是啊,眼瞅着过年了,该准备了”。乡亲们见面寒暄着。当时村里没有电,1985年全村通上电时我们已经十多岁,豫西闭塞的小山村使得我们近乎与外界落后半个世纪。大家成为常年潜伏在地下无缘光明的蚯蚓,习惯了暗夜里的生活。微弱的煤油灯和白的红的洋蜡烛的亮光,与星光月光相互帮衬,为乡村的夜晚燃起朦朦胧胧的希望。

    乡亲们便在过年时无中生有想法耍热闹。过年荡大秋千,不知始于何年成为热闹的重头戏。进入腊月做秋千的事便摆上日程。村西集体的竹林,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竹子多的是。刨两棵小孩拳头般粗十米长的竹子,几个人晃晃悠悠抬到村子中间的土路上。取一块一米长三十厘米宽的木板,两端凿出俩圆孔,做成蹬板。竹竿穿进,竹子带泥的硕大的根部撑起蹬板,撑起踏在上面荡秋千的人。竹梢部被挽起两个大环,用来往横杆上套。这样,一个如字母u字形的竹秋千现了雏形。

    村子正中,路两边有两棵高低差不多的洋槐树,几个年轻人猴子样利索,被狼撵似的噌噌往上爬,眨眼间先后爬到树梢。树下早有人把一根很长的海碗口粗的圆木伸给左边树上的人,顺势放进树叉里,之后众人先把秋千顶端的两个圆环套进圆木,大家用带叉的长棍将圆木缓慢托起,放进右边树叉内,再用绳子缠绕固定,做到万无一失。两层楼高的巨无霸秋千便矗立起来。

    秋千做成,基本过腊八了。我惊讶于秋千的质量,由整天与土坷垃摔跤的乡亲们用麻绳缠出的竹秋千,样子有些粗糙笨拙,和他们无暇修整的头脸差不多,却如他们的身体一样结实硬朗,没有出现过一次安全事故。          秋千南边不远处老槐树下,这两天一口硕大的铁锅被支起,杀猪程序也启动了。人的叫喊声,猪的嚎叫声,混合着狗叫鸡鸣,组成一首首激荡的交响曲,飘荡在村子上空。

    大年初一开始,荡秋千进入高潮。秋千调动了村人热烈欢快的情绪,大人的,孩子的。早起的人们,吃了白面饺子,喝了凉粉汤,放下活计,啥也不做,只管休闲。见过本家和邻居互致祝福拜年后,到秋千下聚集,吵吵嚷嚷争着荡大秋千。男人们着绿色蓝色黑色的衣服,色彩单调呆板些,却整洁舒展,仍掩盖不住大家对多彩生活的渴望。女孩子和媳妇们的出现,如崖顶上荒野里早开的迎春花,撒布着春的气息,搅动起空气的涟漪。秋千旁便多了色彩,多了欢笑。

    秋千蹬板离地近半1米高,大人踏上去很方便。年轻人总是先下手为强,站在秋千上,地上另一人高高拉起秋千,再猛送出,人就进入悬空单摆模式。秋千越荡越高,人就长了翅膀变身鸟雀,最高处的一瞬间,人与秋千在一个平面,人俯身与地面平行,看者中有荡秋千者的母亲,早已哭喊着,下来吧,快下来吧,感谢神,上帝保佑。秋千上儿子则陶醉在一升一降忽高忽低的过山车般的刺激中,享受着腾云驾雾飘渺欲仙的快意。

    要使秋千荡得高,是需要技巧的。秋千运动到近地面时人迅速站起,然后缓缓蹲下,到最高点停摆瞬间再猛站起,之后再缓慢下蹲,又接近地面时再突然站起,重复往返,秋千越荡越高。有经验的青壮年人,男人或婆娘,都能做到驾驭自如,人和秋千融为一体,和谐得如夫妻似的。技巧差的,人与秋千就是互不粘连的两张皮,咋弄都糅合不到一块儿。人使出吃奶力气累得汗珠津津,秋千偏不听使唤,只是左扭右捏小幅摆动,跟害羞的小媳妇无异。

    有不放心的父亲或母亲带着孩子一同荡秋千的,父母总把孩子抱紧紧的,怕出意外。孩子在父母羽翼呵护下,倍感安全,开心,刺激,荡一阵后,就是贪玩不下来,缠着父母再玩。父母按捺住性情,操心着灶火上的锅里烧着水或蒸着馍该端锅了,满足孩子后,赶紧往家跑。也有七八岁上下的我们独自玩的,还有两三个孩子同时荡秋千的。自秋千被架起,便整天负荷着大人小孩起起落落,得不到歇息。

    最有看头的是两个成年男人或女人面对面站在秋千上,同时下蹲或起立,配合默契,秋千发出吱扭吱扭的和声,他们淋漓尽致地展示着力量和美的有机组合,速度与激情的完美统一。秋千忽上忽下,上面的人成了空中飞人,来去无踪。有时则如跳起空中芭蕾,游弋自如,有时做着俏皮的动作,堪比马戏团的杂技表演,引得众人阵阵山崩地裂般的欢呼。每每这时,秋千下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直呼看着过瘾,新鲜,热闹。但鲜有一男一女搭配荡秋千的,许是当时闭塞的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所致,就是夫妻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荡秋千的也少之又少。但有媳妇在秋千架上时,还是能吸引不少渴望的灼灼如火的目光的。

    一些孩子不敢上秋千,围在秋千旁疯跑。秋千旁空地上,平时是小孩子们玩的踢石头牌的游戏,这时大人们成主角。从河滩捡回近似方形扁平的片石或砖块做道具,每组五六个人左右,分成好几组,设置各种步骤和阻碍,一方人员用鞋子踢着自己的石片,把对方栽在远处的石头牌击倒算赢。可心疼坏了媳妇们。自己在煤油灯下挑灯夜战费时费力纳底上帮做出的千层底布鞋,男人穿上第一天,竟用来踢石头,那还行,在旁边不停嘟噜着。男人不管这些,不听媳妇要求回家换双旧鞋的埋怨。

    大年初二,这里风俗是出嫁女回娘家的专属日子,由此拉开春节走亲戚的大幕,荡秋千的大人便少了,秋千渐渐冷清下来。正月十五过后,跨年的大秋千便完成使命,被大伙拆除,待下一年再架起新的竹秋千。

    后来,电通了,有了电视,有了消遣的去处,慢慢大家对秋千失去兴趣。再后来,年味如烧开的白开水,一年比一年淡,过年便没人做秋千了。做大秋千、荡大秋千成了渐行渐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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