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妻子一起回老家参加一个宝宝宴,刚启动车,妻子的电话铃就响了。“记住,顺便去看看您大娘,给她留下200元钱!”我听得真真的,这是岳母大人的声音,类似这样的电话,我已经听了无数次了。
杜甫先生“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范仲淹先生“先天下之忧而忧”,我岳母大人没有这么高的境界,人家忧国忧民,她“忧亲忧故”。只要我们回老家,岳母总是反复叮嘱:一定要去看看谁;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们带上。不回老家,只要去的地方有亲有故,她也总是说:过去人家对咱不错,咱不能忘了人家,带上点东西,留点钱,表示一下咱的心意。逢年过节,一些晚辈们来看望岳母,岳母都嘱咐我们一定要“押”回一些东西。我说:“岳母大人,你是长辈,晚辈们给您送点东西,是他们的心意,您心安理得地收下就行了。再说,他们老人那里,我们不也去嘛!”可是,性格温婉的岳母在这件事上犟得很,我们只好钦敬钦尊。小辈们的压岁钱,更是少不了,一大堆亲近远疏的后辈们,八十五岁的老岳母门清。
岳母的身体并不健康,生活并不富裕。因长期在农田劳作,岳母不到五十岁上就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到了七十岁上,许多关节已经变了形。早晨起床后,需要预热一段时间,才能站起来挪措着走路。就是这样,她依然坚持自己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有时候,一变天,关节疼痛,她就缩着身子,靠“嗨哟”声来减轻疼痛。虽自身如此,她还关心着老家我三婶子的身体。她经常对我们说:“你们三婶子不容易,和我得的是一样的病,她的条件不好,家里没有暖气,我这里有药,你们带回去给您三婶子。”岳母年轻时,曾经和我村的喜官婶子一起在公社培训过,只要我回老家,她就问喜官婶子的情况,当得知喜官婶子摔断了脊椎,她叹了好几天气,嘴里一直念叨:“你喜官婶子年轻时比男人还能干,人也直。”
岳母本是农村妇女,跟着岳父农转非,农村的那些养老优惠都没有,只靠岳父死后的抚恤金生活,每月也不过七百元。“一个门口一个天”,人情往来,加上常年吃药,还供养着一个孙女,生活很不容易。可就是这样,她还惦念着那些亲故,不仅是惦念,还拿出自己微薄的生活费,去救济那些比她更穷,甚至比她富点的亲故们。
有一年夏天,岳母觉得身体好点了,就让我和妻子开上车,去亲戚们家里走一圈,她说:“怕以后身体不好了,再也去不了了。”我知道,老人家年龄大了,趁着还能走动,过去的路要走一走,过去的人要见一见。提前好几天,岳母就叮嘱我们买这买那。哪里的油条好,带上几斤;哪里的火烧好,带上几袋;火腿肠、牛奶能放住,买几箱;你表姨疼钱不买衣服,给她买件好衣服;你表妗子牙口不好,买上些蛋糕;多带现钱,遇到孩子们,分分。就这样,礼物装满了车,一路下去,走了好几个村,见了一些人,流了一些泪,也笑了好几阵。
岳母在利津县城住了三十多年,但她的根一直在农村。这个城市不属于她,她的亲故都在老家,她的发小姊妹都在故乡,她的汗水都在农田里,她的青春都农家院里。那几亩地,那几间房,那个黑咕隆咚的灶膛,一直在她心里挥之不去。来到县城,她园囿于窄小的两间平房里,忙于对儿女们的抚育,痛苦于两儿早亡的不幸中。她付出如此之多,可是又得到了什么呢?碰上天气好,身体也好,妻子开车带着她到大坝上看看黄河,就算是她最大的享受了。
就这样,她挪措着,跪着,爬着,嗨哟着,顽强地活了下来。一次次的发病,一次次的不幸,把她的生命力一点点地抽走,就像是狂风之下的一根枯草,再一阵风就连根拔起了。可是,每当这时,顽强的生命力就像是地下水一样汩汩地冒了出来,枯草又绿了!
如今,老人耳聪目明,精神越发向好,除关节炎外,一身无疾。不仅如此,最难能可贵的是,她那多病而羸弱的身躯,还不断地散发出正能量。这种“忧亲忧故”的精神,虽不是什么大境界,但在平民阶层,也算是一种大情怀。难星已退,国家大治,我的岳母大人将迎来最幸福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