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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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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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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落在春天里

2023年的春天,我所生活的地方一共下了两场雪。

第一场雪下在2月8日,我是至少一周之前就从天气预报中获悉的。在这等待春雪来临的日子里,时常带着一种宛若亲人将至的渴盼。毕竟刚刚过去的这个寒冬有些深沉,只有冷冷的风,没有飘飞的雪。

在母亲赶着风雪来临前抱着些许柴禾储藏的时候,我也把一些怕冷怕雪的杂事一一处理,毕竟开学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洗涤的衣服折叠装进行李箱,晾晒的溏土用筐挑进旱厕,还有把搬出来晒太阳的花卉又移至暖房……喘息的时刻,顺带把一些寒假期间散养的陋习、一些晾晒的心情分类整理,该摒弃的坚决摒弃,该保存的刻意保存。

临近晌午,零星的雪花从低沉的云翳中飘了起来。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淡,我终止了所有的闲杂事情——至少在雪花飘零前,我把一切该理顺的事情都捋顺了,便专心致志地坐在火炉旁取暖。门虚掩着,专门是留给进出房间的猫咪专用的,寒风见缝插针,一股脑地里钻了进来,抢占着原本属于我的位置。脊背凉飕飕的,裤管也寒气直入。即便如此,我也并不在乎,依旧添着柴禾,读着一本想读却很久没有时间去读的书籍。

这是深冬里我最喜欢的一种生活方式,面炉而坐,沏一杯酽茶,烤几块馒头,盯着炉火,自然会浮想起一些往事来。再冷的天,大白天我从不喜欢躺在炕上,只要身子一挨炕,无需片刻,便是昏昏欲睡,愣是把白天过成了黑夜,自然夜黑的时候,我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漆漆的夜色,毫无睡意。

雪前,我和父亲特意将积攒了多年的果木锯成短节,并且在临窗的院子角落堆积。柴火足够多,持续的火苗早已将火炉和竖立的半截炉管烤得通红。终究,我坐在屋内,任由那沾着雾气的玻璃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将寒冷拒之户外。

待我读完整本书,伸着胳膊缓缓起身,掀开门帘,一股寒风顿时袭身而来。此刻,天色渐暗,雪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似乎比晌午时分还要来势凶猛,雪花已不再悠悠闲落,而是簌簌斜飞,早已是一片乱雪纷飞的世界了。

孩子带着黄昏的暗色从雪地里跑了进来,满头白雪,脸色通红,他约上伙伴早已在雪地里玩了整整一个下午,似乎这带着哨声的风和阵阵奇寒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心情,反倒愈发显得快乐。

望着孩子脱掉帽子后,头上冒着热汗,我倒是自惭起来,整整一个下午,未敢动身,围炉烤火所汲取的热量,在风雪之前早已消散,终究免不了全身奇寒的悲局。

如此安慰自己,今天是指定出不去了,等到雪停的时候再依心情而定,但我知道雪在不断地下落,落在了现实里,也落在梦魇里。我知晓曾经的我,远比我的孩子要在雪地里耍得疯狂,那是雪天里化解心慌无聊最好的方式,可如今的我,即便是站在门口,也不过匆匆一瞥,缩手缩脚,早已将下雪的快乐忘记得干干净净。甚至当我躺在热炕还未入睡的时候,满脑子还想着,原本这样惧怕飞雪,为何还非要翘首以盼地等待着雪的来临!

与第一次落雪相隔没有几日,第二场雪便又悄然而至。

第二场雪降临的时候,我刚到单位,新年的气象,便是由洁白的春雪夺得头彩。除过几株落叶的槐柳象征性地点缀了几瓣雪花外,松柏、云杉却老实本分,早已托付不起厚重的白雪,些许枝丫低垂,俯身大地。偌大的校园,并没有多少人影,空阔的操场只有一串明晰的脚印——从宿舍到厕所的最近距离。与刚去不远的春节热闹相比,这寂静的校园似乎有些不太融洽,但这是初春蓄势待发前的一种难得的宁静,实属不易。

当我坐在办公桌前忙碌学校事务的时候,我清楚这场雪落在了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无论曾经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还是现在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可惜我无暇抽身,也正因如此,那些地方必定会缺少一串串关于我的脚印。

此刻,电脑的屏幕和室外的飞雪是一样的纯白。雪是自由的,洋洋洒洒,肆意纷飞,可此刻我有着比飞雪更为重要的事情等待着。尽管暖气时不时传来流水的哗哗声,但还是抵不住春寒料峭的来袭。并不严实的窗缝里,一阵阵寒风窥视而入,甚至还夹杂着几瓣误闯的雪花。此刻,由于我身边缺少一个火炉,缺少一碟咸菜和几个烤得焦黄的馒头,突然间脑海里又想起了前几日在家的情景,随之便勾摄起了关于儿时下雪的场景。一番喟叹之后,倒是怀念起这样的日子:没有杂务缠身,亦没有琐事羁绊,更没有繁重的劳作,围炉而坐,望着火炉里跳跃的火苗,听秦腔,读文字,可谓有滋有味,心旷神怡,可惜大雪无痕,一切都被白雪覆盖,又在春雪消融中化为乌有。

久坐的我,并没有留意室外的飞雪什么时间开始降落,第一瓣雪花落在了何处,终因琐事未能目睹落雪的全过程,那种耳畔簌簌而落的声音,终究没能抵得过敲击电脑键盘的声响。

其实,在经历了近四十年的风雪飘飞,无论是寒冬或是初春,我终究明白自己这一生不可能躲开飞雪,宛若这几年见怪不怪的倒春寒一般,杏花、桃花、梨花在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考验之后才能枝头绽放,笑迎春风。在我的世界里,我知道自己无论身在何处,总会有一些宛若白雪降临的事情和我有关,或落在我的前行之程上,或在某个特定的岁月里,不约而至,等我来临。只不过,有些时候我还能幸运地踩着别人的脚印前行,但大多时候我无法辨识,只能踩雪冒然前行。

诸多时候,当我置身茫茫雪海之后,我深知此刻的自己,已不再是自己,早已是落在春天里的一瓣雪花,飘落在了别人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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