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扔过一条灰色的狗,因毛色过于显眼,我们习惯叫他灰灰。第一次扔得太近寻着道儿回来了,第二次送给了新农村的居民,没过多久,也挣脱缰绳逃了回来,第三次送得很远,大约几十公里,至此再也没有回来,终究成了流浪狗,大概很快死掉了——它逃不过那年的寒潮,百年未曾遇到的奇寒。
这条狗体型不大,一年四季长毛裹着瘦弱的身体,像极了一个身体羸弱之人,常年要裹着厚重的棉衣。这条狗其实很温顺,只是毛色不入眼,眼圈周围一大簇长毛,遮挡着眼睛,时常因分辨不清来人而惹怒了众人,为此也没少挨过打。有时是主人,大多时候则是路过的陌生人。它挨打的时候,还顺便要挨几句别人唾沫星子乱飞的脏话。
家人之所以下定决心不愿再养它,相貌倒是其次,主要是嫌弃它每年两窝的崽,每次大约五六只。这远比父亲精心饲养的老母猪下得多。那年父亲成功地将一只小猪养成了快要五百斤的大母猪,结果只下了三个崽,第二次也没超过五个。那是百年不遇的好价钱,一只小猪一千多元,很多人靠卖猪发了家。父亲情绪极差,骂猪不争气,隔三差五奚落一顿,最后也许是厌倦了猪,或者该骂的话都骂尽了,便将怨气撒落在了狗的身上。狗也不争气,一窝比一窝下得多,而且样貌也不好,送人还得多说几句好话。
父亲不喜欢做这种把一碗油换成一碗水的事,决心不再要这条狗。我不确信狗是否听懂了父亲的责骂,反正一根缰绳将它拴在了门前的树下,没过多久它的肚子又臌胀起来,更为可恼的是,它招惹来的野家伙,弄坏了门前的菜园,踩烂了新铺的塑料纸,这愈发令人心生不满。
于是,在一个孩子上学不在家的日子,父亲在摩托车后绑了一个口袋,在距家几十公里的地方,丢了麻袋。父亲后来说,它扔麻袋的时候,特意解开了袋口,让它自寻活路。
习惯了狗的吠叫,隔三差五听不到狗的叫声,心里反倒有些空荡荡的。于是,家里也先后养了几只,大多都时日不长,要么生病死掉了,要么出了意外,被车辆撞死了。这些小狗毛色都还入眼,只是都没有自己的后代。也许还没有等到成为母亲的时候,早已夭折了。
现在养的这条狗,是从一个熟悉的人家里逮来的。准确地说,应该是第二次逮来的。第一次抓的一只小狗,刚学会了用稚嫩的叫声看家护院,却因在门前水泥路上晾晒的豆荚堆里贪耍,被过往的车辆撞死。母亲当时在场,小狗满嘴吐血,踉跄了几步,还没跑到母亲身边就断气了。那是一个全家人都看好的狼狗,毛色也好,样貌不错。第二次又从这位熟人家里捉来一只,也许是基因的缘故吧,和第一只样貌有些相似,只不过是个母崽。起初,家人也懒得理会,嘴上不说心里又在埋怨,若是成了当初灰灰的窘境,自然逃脱不了成为流浪狗的命运。孩子却没有那些顾虑,整天不停地喂这喂那,甚至还将一些平日里舍不得吃喝的火腿肠、奶粉等偷喂于它。没几日,那只毛色黝黑的小家伙,胖成圆墩墩的肉球,从室内跑到户外的时候,直接从门前的台阶上滚下来。摔疼了,便是一阵奶声奶气地怪叫。
这只狗在孩子的溺爱中长大了,终于到了需要一根缰绳把它系住的时候。那是一个周末,我花费半天的功夫,在树下为它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窝,父亲找来了曾经拴过灰灰那条狗的缰绳。刚拴上不久的小家伙,拼命地倒退着想要摆脱缰绳的束缚,嘴里发出愤怒的怪叫声,整整两三天,都是如此。母亲将饭菜倒进它那只专用的大碗里,也是懒得理会。最后,索性趴在树下,纹丝不动。
没有狗在屋外刨门和在桌下乱跑乱叫等着投喂的侵扰,从此我们每天都能安安稳稳地吃饭睡觉。
如今这条狗还在,早已习惯了被沉重的缰绳束缚着,甚至在关键的时刻,拽着沉重的铁链,在有限的空间里边吠叫边画着半圆。众人都夸这是条好狗,会看家护院,会迎合主人,但家人的心始终没有放下,至少现在,它还是一只清纯的母狗,至于后来怎样,就看它的造化了。毕竟,前几天,父亲又将一头不爱下崽的母猪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