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走进了邻村一处联中的校门,成了一名民办教师。
我担任民办教师,最高兴的是父亲,在他心里,儿子上了近十年的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尽管只是一名民办教师。中午,娘炒了两个菜,父亲拿出珍藏了大半年一直没舍得喝的一瓶白酒,自己倒上满满的一茶碗,自斟自饮。不善言谈的父亲,那天滔滔不绝,娘在一旁笑着说:“您爹今天说的话比一个月说的话都多。”
父亲喝口酒,咂咂嘴,说:“当教师是一件荣耀的事,干好了受人尊敬,干不好就是误人子弟。”
“我尽力干好。”我用力点点头,深知父亲话里的分量。
父亲看了看我,叮嘱说:“担任教师不能三心二意,从现在开始地里的活你不用管,我们能干的过来,你要专心上课,教好乡亲们的孩子。”
下午,谨遵父亲的叮嘱,我怀着激动地心情走进了校园。没想到,学校安排我担任全校三个年级六个班的生物学科教师。我一听有点蒙,上学时偏好文科,现在让我任教自己都没学好的学科,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我问:“有没有其他选择。”
“没有,学校只缺生物教师,并且其他教师都没教过生物学科。”
校长看我有点为难,一再鼓励我:“学校对你比较了解,只要不怕吃苦受累,相信你能承担这项教学工作。”我硬着头皮接过教材,感到手中拿的不仅仅是几本书,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担当。
犹豫、担心让我想到了退缩,但心中又有一丝不甘。
回到家,父亲看我愁眉苦脸,就问:“有难处?”
父亲知道了原委,沉思了一会儿,问:“应承下来了?”
“嗯,我试试吧。”
“应了就要尽力干好,当老师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对得住这帮孩子。只要自己有信心,多努力,多学习,没有过不去的坎。”
父亲一再叮嘱,点亮了我前行路上的灯盏。
为了上好第一堂课,我找来相关书籍和教辅资料,潜心钻研教材,精心备课,揣摩教法,反复演练台词,集中精力准备好那“一桶水”。
一周后,走进了教室,登上了讲台,我使出浑身解数,驾驭着课堂,引导学生演绎课堂互动的精彩,首战告捷,达到了预期的教学效果。课后认真反思教学中的得与失,反复修改教案,精心打磨每一节课,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教学风格,几周下来,学生们心悦诚服地接受了我这个“外行”老师。
一转眼就是九年,我不辱使命,没有辜负学校领导和父母的期望,坚守三尺讲台,传授知识,播种理想与希望,用执着和深情赢得了学生的爱戴。迎来一级级新生,送走一批批羽翼丰满的莘莘学子,学生们对知识的渴求,他们的刻苦拼搏精神深深感染着我,也为我的工作增加了更大的动力。我连续八年被评为乡优秀教师,还被评为县级教学能手,真切感受到担任教师的幸福、光荣与神圣。
有人说,当教师难,而当民办教师更难。民办教师是一个特殊群体,工资待遇低,家里都有地,是一个家庭的当家人,也是学校的生力军和顶梁柱。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社会转型对学校形成巨大冲击,乡村教师的工作条件艰苦,微薄的工资常常几个月发不下来,公办教师想方设法找门路跳槽或调走,民办教师有的下海经商,有的干脆回家种地。很多教师的思想波动较大,我也在犹豫。父亲知道后,晚上把我叫到跟前,问:“学校里又有老师辞职了?”
“嗯”,我坐在了父亲身边。正好想借此机会和父亲谈这件事,可没等我张口,父亲说话了,
“老师们都辞职,这些孩子谁来教?别人辞职我管不了,你不能有这种想法,要一心一意教书。再说你又不会经商做生意,回家种地也增加不了多少收入,种地的事你不要操心。”看到父亲一脸的严肃,我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父亲说到做到,多年来,他不允许我因家庭事务耽误学生一节课,使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工作中。有时静下来想想,真应了那句话“一人干民师,全家都受累”,看到父亲平时的劳累和弯下的脊梁,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父亲是个要强的人,视地为命。年近花甲的父亲领着我的妻子和妹妹耕种着二十多亩土地,一分也不曾荒芜,庄稼不比别人的差,收成不比别人少。父亲起早贪黑,天不亮到地里,在地里一待就是一天,中午啃凉干粮,回到家已是满天星光,可在我面前父亲从来没有吐露出一个累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用他那宽厚的肩膀、粗糙的双手,为全家撑起了一方天。
我专心致志地干着教师这一行,虽然也经历过一些坎坷,如工作上的不顺、个别学生家长的故意刁难,但是为人师表、关爱学生、爱岗敬业的初心没有改变,正是这种坚守和执着给我的人生积累了宝贵的财富。
1994年,在父亲的鞭策和鼓励下,我一边教书,一边挤出时间复习,参加了当年的高考,幸运地考取了昌潍师专历史系民师班,圆了我的大学梦,父亲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子。
毕业后,来到乡镇中学继续任教,开启了全新的教学生涯,默默耕耘着教育田园,赓续我所钟爱的教育事业。梦想激励着我一路前行,始终坚守在教学第一线,辛勤的耕耘收获了满园桃李的芬芳。
后来,父亲患上了高血压病。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父亲才放弃了下地干活的念头,搁下了那些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农具,可岁月在父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沧桑。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我在学校与老家之间来回穿梭,每次中午回到家,父亲总是催促我:“吃完饭快回学校,我和你娘的身体都还好,别总往家里跑,学校工作不能耽误,啥事也没有教学重要。”我知道,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却认准了一个死理——我当一名好教师是他一辈子的荣耀。
三年前,没有给我们太多床前孝敬的机会,父亲就安详地走了,任凭我们怎样的撕心裂肺,终未留住他远行的脚步,可父亲的叮嘱没带走。回望三十八年的教师生涯,背后有父亲期盼的眼神,鼓舞着我、激励着我;父亲的叮嘱时刻回响在我的心里,鞭策我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