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暑期,又到三伏,自然是一年最热的时候。老家虽然没有了父母热切的期盼,但回家的路依然没有疏远,顶烈日,冒酷暑,浓的化不开的故乡情催促我又一次踏上回家的路。
火急火燎地赶到老家,打开房门,各个角落里看一看。虽然院子里长满荒草,屋顶挂着蛛网,但入眼的依然是心中最美的风景,一切都倍感亲切而温暖。有时候真没啥事,可时间一长,不回来看看心里总是放不下。正如每一次梦回时,家乡人、家乡事,有重复,有熟悉,有陌生,更有归依。
家里没事,就在村中转一转吧。踏着宽敞的水泥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走走停停,村子里静得让我心里发慌。思绪梳理着儿时的记忆,将一缕缕过往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放。可如今听不见鸡鸣犬吠,看不见牛犊羊羔,更见不到捉迷藏、甩泥巴、斗拐跳绳的孩童。童年生活虽然贫瘠,但简单并快乐着。傍晚,爬上低矮的屋顶,坐在屋脊上看缕缕炊烟,想象的翅膀不知飞向何方。土街上、场院里、草垛上到处是疯跑的小伙伴,玩累了,围坐在村外防水台上乘凉的大人旁边,听上几段鬼故事和小笑话,仰望满天星辰,找一下北斗星、牛郎和织女星,突然,一颗流星划破了天空,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没有了泥土飞扬的土街道,没有了青砖泥墙的土坯房,没有了吱吱响的破牛车,失落与惊喜竟然揉合在了一起。如今,虽满目风光,却找不到儿时熟悉的景象,这还是我梦牵魂绕的家乡吗?
十字街口,几位老者坐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手里拿着芭蕉叶蒲扇,驱赶着蝇虫,目光眺望着远方。偶尔走来一个人,驶过一辆汽车,老人抬起皱巴巴的眼皮,深邃的目光紧盯着来者,仿佛在问,你是谁?你找谁?来村里干什么?
我找到一块水泥板,想靠着老人们身边坐下,他们高兴地给我让座。看我执意坐在水泥板上,赶紧用发抖的粗手掌替我擦去水泥板上的尘土。
“回来看看啊?你还挂念着这个老家,忘不了这个地方。”五叔高兴地说。
“昨天还说到你,知道你快回来了。”八叔插上一句。
见我坐下,老人们来了精神,看神情巴不得有人听听他们的絮叨,唠唠自己的心里话。建国前的故事、生产队的故事、责任田的故事、新时代的故事,从古到今,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一部村庄史,一段乡土情。有坎坷,有沧桑,更有感慨,他们生不逢时,却赶上了好时代。
这些老人一辈子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不怨天,不怨地,只盼风调雨顺,地里有个好收成。他们视地为命,与土地始终保持着这份亲近。在他们眼里,土地是天,庄稼是命,当年在他们手里没有荒废一分一厘的土地,年复一年,播种岁月,播种希望。他们担心有朝一日老祖宗留下的这片土地会不会荒芜,四百多年的古老村庄今后有没有人留守?他们与这片热土结下了难以割舍的情怀,他们对安心种地的几个后生赞叹不已并心存感激。
眼前的这几位老人,曾经是出名的种地把式,锄、耕、耙、播等样样精通,薄地分到他们手里,一年半载,变戏法似地成了良田,由不得你不服。可如今,机械化代替了人力,当年的农具束之高阁,他们没舍得丢掉,仿佛文物一样摆放在屋子里。当年,父亲身体还健康时,把铁锨、锄头、耧耙等农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南屋里,容易生锈的地方涂上黄油。我理解父亲的心情,父亲离开我们三年了,那些农具依然摆放在原来的位置,父亲舍不得扔掉我们也不会扔。睹物思人,这些农具如今成了我们思念父亲的念物。
高中毕业后,连续两年高考落榜,我回到家,开始了近五年的农民生活。日出日落,一身水一身泥,游弋在田间地头。放过牛羊,赶过马车;手扶木耧播种,挥舞镰刀收割;光着脚丫下地,裸露脊梁锄禾;两上黄河筑堤工程,百里外筑过防潮坝。参加集体劳动,吃过大锅饭;亲历农村巨变,经营责任田。那五年的经历,刻骨铭心;那五年的历练,我懂得了感恩。烈日炎炎,我在土地里滚打摸爬,体味着祖祖辈辈从土地里刨食的艰辛,感悟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真谛。是啊,没有几年实心实意地耕田种地,你体会不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深刻内涵。也是那五年,我从一个面黄肌瘦的“病秧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七、体重80多千克的壮汉。
年逾花甲的我,回想几十年的打拼生活,我感恩那五年的历练,感恩父母和父老乡亲,感恩土地,在初涉社会不懂世事时给予我感悟,在年轻浮躁时给予我受用几十年的磨练。人生路上,五年虽然短暂,却值得珍惜,人生又何尝不是由一个一个五年组成的?
走进老屋,坐上土炕,思念父亲,母亲随我们进了城,家乡似乎再无牵挂。可五年的农民生活,反反复复在记忆里不停地播放;六十载的人生路,脚下始终沾满家乡的泥土。安静下来我忽然想,这也许是我始终离不开家乡的一个缘故吧。一个农民的儿子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对土地、对家乡的那份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