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有自己的童年,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永远鲜活地珍藏在心灵深处。就连儿时的天真、无知都会觉得特别有趣,每当想起做过的趣事和傻事,在心里偷着乐。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温馨画面。那年,大约五六岁,一向体弱多病的我,夜间又突然发烧,闹腾到天明。父母的眼睛熬得红红的,看来没少着急上火。母亲两道眉拧成一个疙瘩,说:“这孩子体质太差了,病怏怏的,夜间烧得胡言乱语,真让人担心。”那时孩子生病发烧,不会贸然惊动村里唯一的老中医,也不会去医院挂上吊瓶,除非有生命危险。大人都是用湿毛巾进行物理降温,要不然就盖上被子捂汗,红糖、生姜也没有现成的,土办法不多,只能听天由命。
天亮后,父亲急匆匆迈出了家门。一个时辰功夫,回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了母亲,随手抓起舀子喝了一舀子凉水。哥哥起床后就围着我转圈,时不时摸摸我的头。看到苹果,我瞪起了眼皮,这是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红的苹果,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哥哥从母亲手里接过苹果,当看到哥哥拿走了苹果,在那一瞬间我吓坏了,眼睛紧盯着哥哥。没想到,他拿起菜刀把苹果一切两半,拿起一块苹果塞进我手里,我当时的表情有点惊讶,我抓住苹果,顾不了许多,大口大口地啃起来,来不及细细咀嚼就吞下去,嘴边沾满了苹果汁。吃完一块苹果,哥哥又把另一块送了过来,我抬头看看哥哥,说:“哥,你也尝尝。”哥哥轻轻地摇摇头。母亲笑着,拿过那块苹果一切两半,一块给我,一块给哥哥,但是哥哥又把他的那一块放在我手里。对,就是当时的这一情景,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并在此后几十年里,一次次把我召回到当年的那一温馨时刻。
哥哥比我大五岁,从小也是总生病,十一岁才上一年级。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那个一年也见不到一个苹果的年代,看到苹果不可能不动心,但他却把一个苹果毫不犹豫地都给了弟弟,自己舍不得吃上一小口。那一刻,我看着可爱的哥哥,分明能听到哥哥为我着急的心声,真切感受到了一份纯朴的兄弟亲情。我心里咚咚跳着,忍不住眼里含满了泪水,把一个苹果全吃光,静静地躺下,母亲给我盖好被子。睡了一大觉,烧退了,病好了。那时,孩子发热生病,一个苹果,一个黄桃罐头,病就好了,第二天,就光着脚丫满大街疯跑。
多年后,我向哥哥说起这事,免不了一阵感慨,哥哥笑了笑,说:“有这事?”
夏天,哥俩到小河里捉鱼,哥哥下水摸鱼,我在岸上拾鱼。他从不让我下水,以至于到如今我也没学好摸鱼,想起这事,我就有点念念不平。再大点,哥用网打鱼,我还是端着盆,跟在后面拾鱼,身份始终未变。
元宵节,哥用高粱莛杆制作一个框架,外面粘上纸,用四个圆木块当车轮,一辆小汽车就制成了。晚上,小汽车里点上蜡烛,我在前面拉着,哥在后面跟着。哥俩去加工粮食,他推着小车,一边是半口袋粮食,一边坐着我。哥俩去拾草,他推着垛成小山似的小车,我在前面用绳子拉着,有时一走神,绳子被我拉弯了,还浑然不知。现在想来,一个人只要拥有亲人和亲情,才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我们村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一条土街道弯弯曲曲地躺着,两旁爬着高低不等的土坯房。房舍挨着房舍,又没有院墙和大门,串门走户没有障碍,小伙伴们对那家那户熟悉的像自己家一样。小村有小的好处,没有秘密,谁家的母猪生小猪仔了,谁家的母鸡夜间让黄鼠狼叼走了,谁家的母羊一窝生了六只小羊,谁家的小子谈了个外地媳妇,那家小两口又吵架了,不用刻意传播,不出半天功夫全村都知道了。谁家来客人了,炒菜的香味满街筒子游荡,一听铁铲刮锅底的声音就知道是哪家。主家叫上几个邻居陪着,人们也乐意凑个热闹,不去心里还过意不去,不喝的狗熊不认铁勺不罢休,村里人都客气热情的过了头。
我小时候曾闹出个笑话,七岁了还没上学,整天东跑西颠。一天,不知道啥时候父亲结交的一个外县朋友,打听着找上门来,父母少不了加心用意地招待。母亲递给我一个瓶子,嘱咐我到门市部买酱油,刚出胡同,迎面正碰上二婶。那时对婶子和嫂子的概念模模糊糊,对其含义理解的不透彻,心想也就是一字之差,还都有“子”字,一时傻劲上来,今天叫个“嫂子”会怎样?没想到,“嫂子”二字刚出口,二婶一瞪眼,“叫啥?臭小子。”我吓得一缩脖子,撒腿就跑。听到二婶在后面嘟囔,这孩子平时挺好,今天咋学坏了?
那天提着半瓶子醋绕道回到家,结果可想而知。从此,看到二婶,就远远地躲开。
二婶很面善,她的腿从小有毛病,两条腿仿佛不一样长,走路一拐一拐的。有一天,二婶用小车推草,她家崖头高,再加上她的一双小脚,翘着屁股吃力地往上推,我正好走到跟前,可逮着机会了,跑过去,抓住车前的横板往上拉。有时推车遇到上坡,别人搭把手就上来了。二婶放下车,喘着粗气,感激地说:“多亏了这个孩子。”我笑着,跳着高跑开了。你看,一件小事,我那好孩子名声又回来了。
上学了,学校在村东头,一个大水湾横在小村与学校之间。上学要绕到湾南头,不经意间就与水湾有了亲密接触。拾起一个土块打几个水漂,叠一个小纸船放到水里,看那纸船随波逐流。早上运气好还能在水边捡到在湾里过夜的鸭子下的鸭蛋。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回到家鞋子总是湿漉漉的,为这没少挨母亲数落。冬天,一路滑冰上学。夏天,放学后就泡在水里,上课铃响前跑进教室,老师在我们的小胳膊上用指甲一划,免不了挨老师的训斥,但总不长记性。
一天傍晚放学,我们刚走出学校,一阵冷风袭来,乌云像一个大黑锅从西北天空快速地压过来。小伙伴们齐声喊叫,快跑呀。刚跑到湾边,一道闪电,一个炸雷,豆大的雨点啪啪地砸在身上,雨水仿佛从天上倒下来,砸断的树枝树叶随着水流涌向水湾,我们就近跑进三嫂家里,人人被浇得像落汤鸡。
三嫂家在村的最东边,有个独生子比我小一岁,我们从小在一起玩耍,又一起上学。三嫂把我们都拽进屋,喊道:“快把衣服脱了,上炕。”我们就像到自己家一样,纷纷扒下湿衣服,哧溜、哧溜,钻进炕上的被窝里。雨停了,三嫂也把衣服烤干了。三嫂家的被褥被我们浸湿了一大片,三嫂啥也没说。待我们穿上衣服,还赖着不想走,三嫂催着我们赶快回家,别让大人担心。我们心想,大人知道在你们家避雨了,放心着呐。
平时,大人找我们回家吃饭,看看大街上没有,场院里也没有,到三嫂家一准抓个正着。三嫂家就是我们这些大半小子的俱乐部,玩游戏,甩泥巴,斗拐,闹得鸡飞狗跳,三嫂不烦;在田野里捉到青蛙,晚上掏几个家雀,就用三嫂家的铁锅炖上,三嫂也不烦,还为我们点火添柴。俗话说,老嫂如母,这话一点不假。
前年,我在外地听说三嫂走了,未能送她最后一程,心中的遗憾自不待言。三嫂活到了九十二岁,终究还是好人有长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