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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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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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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心头的家乡

又回到老家,漫步在家乡的街道上,眼前的一切似曾熟悉,却是陌生的。几番搜寻,试图找到童年时期的村庄,印证脑海中记忆的景象,我失望了。

我的家乡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是在黄河三角洲新於地上硬生生地长出来的。一条小河沟在村后流淌,原是黄河决口形成的一条溜沟,小河沟不深,却很宽,河水从远方流来,又流向远方,几百年来养育着小村庄。眼前的小河沟还在,却没有了清澈的河水;村庄还在,却改变了模样。失落与惊喜竟然揉合在了一起,搅动我的思绪,抬头望着绿树环绕的村庄,猛然意识到如今的家乡好像缺少了什么。

我习惯性地看看屋顶,哦,那萦绕在心头的炊烟不见了。记得儿时,天刚蒙蒙亮,母亲第一个起床,点着灶膛里的柴草,开始做早饭,我躺在土炕上,虽看不到烟火如何欢快地钻进炕洞,冲出屋顶,却感觉到炊烟送来的温暖,直到母亲一遍遍催叫,才极不情愿地离开那暖暖的被窝。中午,母亲下地干活回来,又忙着做饭,屋顶冒出缕缕炊烟,骄阳下的炊烟匆匆忙忙,清淡疏朗,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夕阳西沉,暮色中村庄上空升腾起缥缈的炊烟,我会爬上东耳房的屋顶,坐在屋脊上,发呆、望远方、胡思乱想。无风的时候,那炊烟像一串流畅的音符,变换着身形,时而像棉絮,时而像旋涡,时而像叠放的蘑菇,携带着乡音,书写着农家孩子梦想的诗行,飞向遥远的天际。有时炊烟也迷恋着村庄,在街道上肆意穿行,在屋顶上缠绵盘旋,然后凝结成一片浪漫的云朵,悬挂在村庄上空,经久不散;一阵微风起,云朵幻化成一缕缕薄薄的丝绢,。

家家炊烟村际起,行行鸿雁南飞去。炊烟是乡村最美妙的映衬,烟火味是乡村孩子心头的温暖与期盼。从儿时起,炊烟和那独特的烟火气在我心头缥缈,成为几十年无法淡去的释怀。

日月沧桑,时代的春风吹散了乡村的炊烟。新住房里没有了大灶台,没有了土炕,做饭用上了电饭锅和节能环保的天然气灶,人们告别了烟熏火燎的日子,饭菜香了,烟火味却淡了。

走遍宽敞的街道,满眼的砖瓦房,却搜寻不到刻印在脑海里的土坯房,心情不免有些失落。千百年来,庄户人家由茅草棚住进土坯房,曾是几代人的梦想。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也许一代人,也许几代人,躬身耕种,勤劳持家,勒紧腰带,一点一点积攒,垒砌起几间土坯房,才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家。

我就出生在这样的土屋土炕上,还是邻居家的两间耳房。我没出生前,老祖宗留下的几间土屋塌爬在地上,却无力把它扶起来,一家五口人在左邻右舍的小破屋子里辗转。我出生后的第二年,父母倾其所有,用积攒了多年的积蓄买来木料,又从姥娘家运来砖块,才在老祖宗留下的宅基地上立起三间土坯房。在父亲眼里,除了我们兄弟姐妹,就是这几间土屋,他像爱自己的生命一样,对房屋精心呵护。春天,用小推车一车一车推来黏土,和好泥巴,仔仔细细地在墙壁和屋顶上抹一遍泥,把漏雨的地方修缮好,仿佛给土屋穿上一身合体的新衣服。这时,满脸泥巴的父亲会围着土屋转一圈,像欣赏一座豪华的宫殿。

我在土屋里生长,在泥土里滚爬,虽没吃过土块,却从小对泥土有着切肤之爱。那一坨热炕,那墙壁里散发出的纯朴泥土味,慢慢融入了我的血脉,熏陶感染着我的认知和性情。那三间土坯房的影子,那两扇厚重的木门,那糊着窗纸的方格木窗,以及房梁上燕子衔枝垒窝的情景,像一朵朵彩云在记忆的天空留下清晰的印痕,更像一部纪录片时常回映在眼前。

我家的日子出现转机后,建房的热情持续激发着父亲,我们哥俩一天天长大,更是父亲垒墙建屋的动力。不知何时起,父亲的目光瞄准了村西南角那片废弃的防水台。我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在防水台上奇迹般地建起四间宽敞的房屋。乔迁新居,一家人高兴得像过年一样。改革开放没几年,又推到那土墙红瓦房,建起七间砖瓦房,接着西屋、南屋以及院墙大门,围成一个四合院。父亲仿佛一辈子都在琢磨着盖房,并为之奋斗。在属于他们的年代,建房安家是父辈们最大的成就,他们用勤奋为家人撑起一方天。

这些年,我离开了老家,脚在硬硬的水泥地上,那心却感觉悬在空中,因为总是适应不了那股钢筋水泥味。回到家乡,我猛然醒悟,我的根在泥土里,只有双脚踩着土,心里才踏实。

信步走近村东的水湾,抹一把湿润的眼角,水湾也改变了容颜。一簇簇芦苇齐刷刷地占据了水湾,似雪的芦花随风摇曳,点缀着单调的水面。记得当年的水湾呈不太规则的椭圆形,西岸有几棵老柳树斜着身子伸向老湾。太阳刚刚托出地平线,家家户户的鸭子们就耐不住寂寞,成群结队急匆匆赶来,打破了老湾的寂静,水面上漂浮着无数小船;中午,老湾成了孩子们的天下,搅动着老湾仿佛成了一锅烧开的沸水;到了傍晚,鸭子还热恋着水湾,赶鸭子上岸的活我们特别乐意承担,即使想尽办法,总会有个别顽固分子死不上岸。小伙伴们惦记着水中的鸭蛋,起个大早,围着水湾仔细搜寻,捡拾上一个鸭蛋抓在手里,成为个人自由支配的一份资产。那个年代,农家孩子谁没经历过拿着还保留着母鸡体温的鸡蛋,到门市部换铅笔、换火柴。如今,人们不再饲养鸡鸭鹅,告别了等米下锅、等蛋买盐的时代。

开春了,街道上轰鸣的是拖拉机和飞驰而过的汽车,“咯吱、咯吱”的牛车不见了。千百年来,耕牛就是农家人的宝贝,是希望,是盼头。分田到户后,我们家分得一头老黄牛,父亲把黄牛视之如命。养牛是一件非常费神费力的事,父亲天天围绕着牛打转。夜晚忘不了给牛添草加料,早晨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喂牛,几个月后,骨瘦如柴的老黄牛变得膘肥体壮。牛肥了,耕田播种、耘地碾场、拉车运物,干活自然卖力。几十亩土地,也真多亏了这头牛的“神助”。

那个年代,庄户人家都有几段人与牛演绎的故事,牛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足迹,农家日子才富足殷实。随着农业机械走进田间地头,突突的轰鸣声惊醒了沉睡的乡村,耕牛那稳健的脚步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不会忘记牛马的歌唱,不会忘记在田野上躬身劳作的身影。

一股清爽的春风扑面而来,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远望绿意萌动,近瞧是亲切的黄土。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目之所及皆是感动。但五十多年的距离仿佛近在眼前,那敦厚的泥土味还是如此熟悉,家乡的阳光依旧那么温暖,我感谢这片土地。这些年,不论身在何处,只要抬起头,望着那方熟悉的天空,总会让我心头一颤,一朵彩云架着我的灵魂穿越时空,飞回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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