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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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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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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在心头

小时候,我把月份牌当宝贝,每天撕下一页,也舍不得扔掉,而是小心翼翼地夹在书本里。当月份牌被撕掉一大半时,当梧桐树下听落蝉时,当地上铺满黄色的地毯时,我便知道,秋天来了。

秋天,天空湛蓝,白云悠悠。

天又高又远,我仰头看云,云儿站在高空,像一团弹松的棉花,像一群低头吃草的绵羊,像飞奔的白马群,它们用自己喜欢的姿势摆出各种造型,有时朝我点头,有时朝我挥手。我站在田野上,傻傻地和它们对视,忘记了砍草,忘记了放羊,忘记了赶牛,忘记了走路。傍晚,坐上低矮的屋顶,看漫天红霞,看云卷云舒,真想跟云儿说话,它们总是笑而不语。看云看多了,爹流露出忧虑的神情。

爹说,云不能当饭吃,云彩上也长不出庄稼。

我说,我就是喜欢白云。

爹又说,你喜欢白云,白云也不是你的,就像别人地里的庄稼,你再喜欢也是别人家的。

我不吭声,还是看云。

那天,我极不情愿地跟着爹来到自家的棉花地,我惊呆了,在那满眼的金黄里长出一大片白云。我急不可待地跑上前,眼睛盯着棉花上绽开的耀眼白云,把白云抓在手里,抱在怀里。爹笑了。我知道,娘会把这些白云纺成线,织成布,给我们做新衣服。我抱着白云,抬起头,望望天空,那洁净的蓝天上正飘着一朵朵白云,我高兴极了。

又有一天,我赶着一群绵羊,一出村子,远远地就感受到田野里吹来清凉的风。我手拿皮鞭,赶着羊群走天涯,赶着羊群追白云。有时跟白云赛跑,白云慢走,羊群也慢走,白云快走,羊群也快走,白云不走,羊群也停下。羊低头吃草,我抬头看云。一群羊,在我的调教下,以走为主,兼职吃草。一年下来,绵羊四肢强健,身体却越来越苗条,数量只减不增。

到了第二年冬天,爹把羊全卖了。那天,我躲在村外,莫名其妙的泫然欲泣,仰脸看天空,一片瓦蓝。

秋天,落叶是一道风景。

村后有几棵柳树。大人们砍下柳枝,把一段一段的柳枝插进泥土。几年后,这里奇迹般地成了一片柳树林,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在这儿度过了开心的童年,与小伙伴们玩游戏,捉知了,掏鸟窝,吹柳哨,编柳条帽。只因一阵秋风起,仿佛一夜间,田野里便是满眼金黄。那些黄绿相间的树叶,在似舞似唱的秋风里沙沙作响。一场秋雨一场寒,柳叶黄了,像雪片一样四处飘落,一片,又一片,它们愿意白天落下就白天落下,愿意晚上落下就晚上落下。我专心追逐飘落的叶片,看它们落到地面是正面朝上还是背面朝上,窥探其中的奥妙,幻想着一个新发现。便捡起一片叶子,举在眼前,透过阳光看叶片的脉络,像许多支流汇聚到叶柄,俨然一个树冠的缩影,我为叶片的脉络分明感到惊叹。

秋天,我常常在柳树林里转悠,欣赏柳枝的潇洒,羡慕落叶的自由。手里拿一把铁锨,把歪倒的小树扶正,把林中的深坑用土填平。在我眼里,绿树成荫,是一道难得的风景,觉得有责任呵护它。有几只羊跑进树林,转悠一圈,没找到想找的东西,“咩咩”叫两声,走了。一头驴跑进树林,在树干上蹭蹭痒痒,无数落叶摇曳着飘然而下。驴也许感受到诗意的情调,昂起头,扯起嗓子高声叫了一阵,然后竖起了长耳朵,没有听到期望的回音,抖抖身上的落叶,悻悻然地走出了树林。一群孩子喊叫着钻进树林,蹦高撒欢,爬树干,折柳条,这是对柳树的不尊重,我忍不住大声呵斥,他们歪着头不明就里地走开。燕子飞走前,来向它们辞行,柳树挥挥手为燕子送行,它们知道留也留不住。该走就走吧,找你的乐园去吧;该来时你还得回来,家乡有家乡的留恋,远方有远方的向往。大雁排队从它们头上飞过,鸣叫着打个招呼,它们在微风里为大雁鼓掌加油。它们不羡慕那些远走高飞的鸿雁,各有各的追求。其实,它们并不寂寞,因为有麻雀坚守在身边,跳着舞蹈,为它们歌唱。只不过每当看到麻雀夫妻缠绵时,听到那些肉麻的悄悄话,羞的它们闭上眼睛,捂紧耳朵。

多年后,我迫于生计不得不离开柳树林,我在柳树林里转悠了一晚上。黑压压好大一片林子。当年的小树苗都长大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月亮正从东方升起,像白瓷盆一样,如水的柔光泻下来,柳树披上银色的纱衣,那晚的月亮有点清冷。清风徐来,树枝飘动起来,犹如一头秀发。草虫低鸣,晚风和畅。月亮渐渐西移,挂在了那棵高大柳树的树梢上。我走出树林,回眸而望,柳树林仿佛一大片云彩漂浮在天边,飘进了脑海,飘向远方,让我有一种恍惚之感。

我走了,我会记住那棵歪脖柳树,那天,不知谁剥下一块树皮,我曾为它包扎;我会记住当年拂过脸颊的那片落叶,轻轻地,悄悄地,像对我讲述它短暂而精彩的一生。我把落叶捧在手心,那一刻,让我感悟到生命的美好。这里不需要惊艳,也不需要惊叹,因为这里有远离世俗的岁月静好。记得当年家里没了柴火,我提着竹筐转悠了半天,一无所获,只好走进树林捡一些干树枝和落叶,残忍地把它们送进灶膛,我从它们身上获得了温暖。

又过了几年,回家问起那片树林。娘说,早被人砍光了,那片地盖上了新房子。我才知道,有些过往,已成了回忆,有些东西消失了,再找不回来。可那弥漫于林间的淡淡清香,柳枝飘逸的风姿,娓娓动听的鸟鸣,却时时萦绕于心头。

秋天,满眼都是饱满。

秋日,我更喜欢在田野里疯跑。太阳和秋风合伙把田野装扮成一片金黄。于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脸上都舒展了灿烂的笑。啃一个新鲜的玉米棒子,剥几颗新花生,刨几块地瓜,拔几个胡萝卜,还有那些野果野菜,每样东西都成了带着沙土清香的甜美吃食。北屋顶上黄澄澄的玉米棒子,西屋顶上胖嘟嘟的花生,无不显示出秋天的美好。秋天的场院就像一个五彩缤纷的大舞台,有动、有静,有黄、有红。场院的东半边,是长长的黄豆垛,犹如一列列山脉。西半边,高粱穗子堆成了一个个可爱的小山,红彤彤的高粱穗像极了父辈们喜悦的脸庞。收割结束,冬小麦也播种完成,打场的那个晴天,父母把豆棵一叉一叉挑开,均匀地覆盖整个场院,像是摆了一场盛大的宴席。毒太阳一晒,随着一声声“啪、啪”,耐不住寂寞的豆粒撑开豆荚,欢快的跳起舞蹈,犹如满地跳起的弹珠。爹把老牛牵来,闲置了大半年的碌碡欢快地滚动起来。翻场,碾场,扬场,一堆黄灿灿的豆粒呈扇形绽开在场院里,我跪在黄豆堆上,捧起黄豆,激动不已。爹把我叫到场院边上,我才发现,轧压在场院地里的豆粒,好像地上长出了一个个闪亮的眼睛。爹说,要颗粒归仓。我手拿一段豆秸棍,把滚圆的黄豆粒一颗颗挑出来,放进布袋,让它们汇入大家庭。

高考落榜后,我踏踏实实地回家种地。我站在地头,欣赏着自家地里的庄稼,绿油油的玉米,红彤彤的高粱,成就感满满。我知道,没有一颗果实是无缘无故成熟的,没有一粒粮食是轻轻松松长成的,庄稼不收,也得年年种,不气馁,不荒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也知道,一年丰收了,并不意味着富有一辈子。干好自己的活,干好该干的活。忙忙碌碌又一年,勤勤恳恳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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