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医院

1.

器皿上的棉球

比雪洁净

比羊温顺

拭去了身体的脓血

拭去了阵阵的痛

这里，是医院

2.

那个发热的女童

凌晨三点，来到急诊

灯光，照映她微红的脸

照出七个影子

两位爷爷，皱纹像杜仲

她有个稀罕的名字，叫国王

3.

我试过，将柳叶刀

挂在枝条

风吹过，就有叶子般的摆动

仿佛它也得到了树的爱

在无影灯下，它划开许多伤口

有婴儿，从伤口进入了人海

4.

欢度春节的灯笼挂在大门外

于是乎，欢笑过年了，悲怆过年了

桌椅过年了，病毒过年了

我们与它们一起过年

没有汤水，饺子

有酒精，手术包

5.

人流室外的年桔

摆了半月，仍坠满果实

走近那边，我就知道

有大小相近的果，正在落下

以血的形式脱离

以肉的关系告别，素未谋面的母亲

6.

那支针筒，被夹在手中

显得孤独，无助

瞬间，就充满了腹水

此前，它还空空如也

似乎它未曾入世

不受污染

7.

一只燕子，闯入大堂

绕了会儿，它迷路了么

这里有长长的队伍，有噪杂的声音

没有小虫子，没有新泥枯枝

有刚掉的泪

有干瘪的四肢

8.

一个晚孕的医生

贴近了产妇

她们高高隆起的肚子

好像两座弯腰的小山

我看到了顶峰的问候

简单，轻缓

9.

庭院那株植物

在春风的吹拂下，添了嫩芽

曾经，挂着点滴的小孩

给它浇了弯曲的水

它的花小而香，外形像漏斗

带着白大褂的色调

10.

那天，他要做手术

开始时，日出江花红胜火

整个过程，问君归期未有期

结束时，皎皎空中孤月轮

他瘫在地上，像中箭的蓝翡翠

眼眶里，流出了晶莹

11.

在温馨病房

无意间，看到了哺乳

母亲抱住婴儿，像抱住了陶醉

彼时，吮吸却被我寄回童年

阳光落在窗台

窗台抱住了明亮

12.

搞卫生的梅姐，打算跳槽

去新岗位，每月可多得八十元

她说，这样干下去

念大学的女儿，就可以多点生活费

当我回头，她双手已从消毒液中

捞起抹布，抹布脏旧，很像伤疤

13.

领取精神药品的奶奶，又来了

时隔半年，她的挪动，似乎更慢

她说，儿子发作次数，比之前少

还喊了她七次，妈妈

摊开处方时，她白鬓上的汗水

已让大地扯下几滴

14.

产房里传来呱呱的哭声

片刻后，护士出来

向他报喜，六斤三的男婴

他跳起来，给空气一个V

甚至，我还窥见了泪光

他是我好友，三代单传

15.

又看到类似的新闻

无辜在门诊，用力推开疾病

被突如其来的刀子刺破心脏

无辜返回了天堂

铸刀的人，持刀的人

还在人间

16.

她最终还是取走了

米非司酮，这种东西

能将人，直接从子宫

推入无垠的世界

她说，孩子已经足够多

房子，还是那么小

17.

他要戒酒，她要避烟

我常常看见

他们展开翅膀双飞

飞出大门，飞向南边

羽毛很近，很白

像柏油路，新的斑马线

18.

享受免费体检的老人

有自个拄着拐杖，蹒跚而来

有成双，搀扶而来

有的带上了，大龄的智障儿

有对夫妇与小孩陪伴的

头顶雪花的老人，还没来

19.

显微镜下

细菌多么渺小，却能致死

我将蚂蚁放在镜下，敬畏倍增

谁心怀疾苦，而患有疾苦

尘世有良药，愿意服药的人

多在书中

20.

我决定替他写首诗

必须有以下几行

你在ICU的身影

可以分解成纯洁的百合

如果你开在夜班的路上

我渴望做，灯一样的男人

21.

说到切除卵巢的事

让我想起了18岁的夏雨

当时，她自己办出院

一个人探入了黄昏

不知，她是否已找到

那个给她宫外孕的家伙

22.

一个新生儿夭折了

医院大门被围堵

冥纸蜡烛满地开

闹事的人太厚了

天使飞不出去

真理也飞不进来

23.

他安静地坐在皮球上，目光迷离

他带着透明的附属品，自闭症

他有个四岁的世界，没有说话的小狗

某个夜里，我与他爸爸，摘下彩虹

取出七块，为他组了一个伙伴

次日，我把梦还给了他

24.

从中级到正高，他用了十四年

从正高到主任，用了五年

从主任到副院长，用了三年

从副院长到院长，用了半年

据说，他拍死监狱的蚊子

用了几分钟，用了余生

25.

她头发越来越少，丈夫越走越远

她有茉莉的脸色，我有蝴蝶的安抚

这一切，皆缘于白血病

不知何时，它成了我们之间的纽带

联系，生存与消逝

比陨石真实，比陨落残忍

26.

我戴口罩，救死扶伤

她戴口罩，病入膏肓

口罩去到深秋赏枫叶，去到煤矿听呼吸

这俗物，被我握住

有弹性，像云

难延伸，像锁

27.

要好的老同事，辞职了

她要去卖面膜，要结交美丽

要有更多的时间陪家人

由此，我开始猜想

即使悬壶济世，即使行善积德

也会厌倦，也会迷茫

28.

我想告诉遗传了地贫的一家三口

每种结果，都不会完美

瑕疵，或多或少

爱情的结晶，不过如此

要面对粮食那样，面对地贫

但是，我不能那样子说，我收到了焦虑

29.

她还是离开了，像星星跌入山坳

她拯救过几百对乳房

最后，又让乳房带走

那些脱轨的细胞

少了高明的对手

我多了，用心临摹的对象

30.

储存室有座分析天平

已退役多年

它的砝码已走失

主持公平，已成往事

如今，它埋在暗处

偶尔得到，受制的光明

31.

那个寒冷刺骨的深夜

做完常规检查

我朝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在奔跑，几片让风卷起的落叶

补丁似的，倏地从他肩膀飞过

后来，他跑进我心里，变成了意外

32.

冰凉的听诊器

让我听到心的悸动

听到肺的沉吟

也有，生命最后的发声

而在梦中，挺立的稗草

曾让我听到田野的暗语

33.

这里，月华是床单，睫毛是缝合线

有人捕捉了曙光

有人拉低了星空

这里，途经太多的脚步，太多的回头

我曾试过，站在逃生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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