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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科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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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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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消逝的乡村

消逝的乡村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便会成为这个地方的一株植物。我的外祖母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知道农村的喜怒哀乐,知道土地也会说话,知道人也可以预料天气……

外祖母会摄影,一九八三年在村里开了个摄影店,与其说是店,其实就是在家里放了一台摄像机。外祖母摄影技术很好,方圆数十里地的人都找外祖母去拍照。在摄像机背后,外祖母就是一位统帅,让你干啥就干啥,没有商量的余地。再后来,外祖母被镇中心小学聘过去当数学教师,就没有时间帮别人去拍照了,摄影店也宣告解散。

一九六零年,外祖母结婚了。

外祖父私塾没上完就参加了革命。随着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结束,外祖父也回去,因为年龄的问题,外祖父就只好闲在家中,倒是爱上了长牌,每天必去棋牌室打牌。外祖父精通木匠的活,但外祖父从没有学过,谁也不清楚外祖父是怎么会木匠活的。

曾有一次,家里门的锁坏了,我被锁在屋内哇哇大哭,外祖父直接拿起榔头和斧子就把门给卸了下来。劈成木条扔灶里面。随后,外祖父在村里的一个树林里砍了两棵松树,做了一个新的门。虽然说这门没有上色上漆,但一股森林的味道却总是充满着整间屋子。

外祖父做的门很是讲究,光是挑树就得讲“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嗬,这哪里是挑树啊,分明是给帝王挑宫女呢。俗话说慢工出细活。外祖父却不是这样的人,他干活速度极快,做这一个门只用了两天时间。

外祖父做的门,厚实,与其说是门,倒不如说是艺术品,农村大部分时间的门都是开着的,也不怕有什么小偷。

在看到这扇门的时候是六年后,沧桑的岁月在门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印迹,同时也在外祖父的脸上留下一道道伤痕,那是岁月对时间最好的验证。

那时正值酷夏,风也是热的。我和外祖父是在屋外吃晚饭,屋前是一条河,日夜不息地向东流去,河水早已变得肮脏不堪,人究竟带给自然什么?晚上六点半,天依然是大亮,李东头住在村子的最东边,这个时候他拿着一扇已经破旧的蒲扇边扇风边去各家转转。他是个正宗的木匠,后来外祖父也干起了“木匠”,让李东头没有活,这让他怀恨在心,他后来再也没有去我们家坐一会。

除了做门,他还会做床,做凳子等等。一九年夏天,在屋里吃饭的时候,我的凳子的一个“腿”突然坏了,椅子倒在了地上,我也重重摔了一下。吃完饭后我去睡一个午觉,等我醒来时一个完整的凳子已经在眼中。

外祖父直到今天身体依然非常好,每天喝上两口酒不成问题,唯一的大问题是外祖父的耳朵不好使,每次打电话都非常费劲,不过有人说耳朵聋代表身体非常好,也不清楚这种说法是从哪里来的,不过后来再也没有人提外祖父耳朵聋的原因了。

……

大概是一八年的夏天,我的外祖母得了帕金森。至于为什么得了这个病,没有人知道。

当时她变得什么都不知道,村里面的老姜,也是得了帕金森。老姜比我外祖母还要早一年半得上的帕金森。二人不同的是,老姜从此沉默寡言,而我外祖母则闲话如烟,绵绵不绝。

我的外祖母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向外招收,说外面有人,叫他进来吃一口;或者在外面晒太阳的时候突然说有个很像她女儿的人在她面前;又或者看电视的时候说电视上的人跑到她头上去了……

到一八年的冬天,外祖母已经把她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全部忘记。她把她的女儿说成是陌生人,把我说成舅舅等等。

一种苍凉的记忆,窜入心中。外祖父喜欢打牌,外祖母一个人在家中我们又不放心,就把外祖母接到城里来住。

城市不想农村,门是紧闭着的,在城里,外祖母说得最多的就是太冷清了,不热闹。但没有人想到去开“一扇门”。

晚上,外祖母睡地很早,农村人都睡得早。外祖母睡下后一会会就出来,大半夜突然喊有人进来。让我们都没有睡好,带着外祖母去医院,希望院里面开点安眠药,医生说,外祖母年纪太大,又有三高,胃和心脏也不行,不给开安眠药。后来我在网上看到,睡前喝杯牛奶有助于睡眠。我每晚给外祖母冲一杯,情况依然不见好转。

一九年底爆发的新冠让全国人民的心都揪起来,为了方便也是为了执行防疫部门的要求,我把外祖父、母接到城里来住。

外祖父到城里依然不忘了他的老本行,他把阳台改成了一小片田,在里面种上了青菜,葱等蔬菜,带过来的两只鸡也圈养在里面。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高明之举,没过几天,小区就被封了,幸亏外祖父的这片田地,没让我们饿肚子。

看着新闻上播报每天患上新冠的人数越来越多,外祖父就在那里骂起来。封小区的这几天,天上突然出现几只乌鸦,大家总说,这不是好兆头,也没有人敢出去,菜市场虽然开着,但没有人去,远远地看,好像是一座荒废的建筑。大家都在网上买菜了。

每次做完核酸,总会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结果是阳性,那样会招来一大批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去骂你,他们把白的骂成黑的,能改变他们的,只有时间,也能改变新冠病毒。时间一天天地经过农村与城市,时间把它的面貌,微笑或者苦恼,亦或者愤怒展现在一个村头少女或者一个霭霭的老人脸上,或者在马路上的石墩上,一个人的生老病死是时间的模样,能与时间抗衡的,只有大地。它是包容的,沉重的,也是生命的。

人来源于大地,死后也将归还于大地。农村,大地,也都是起源于大地,大地的容颜展现在农民的身上,展现在所有的动物,植物身上。他们将永远被铭记在这片土地上。

一九年十二月,突然飘起了毛毛雪,气温也到达最冷,所有人都裹紧大衣不愿出门,只有快递小哥和外卖小哥在为这所城市,又或者为自己而奔波着。

二零二零年二、三月份,疫情轻了下来,外祖父在城里呆不习惯,就喊着要回去。没有办法就把外祖父送回去。或许是刚刚下过一场雨的原因,整个屋子都透露出清新的感觉。屋檐还在滴水,打开房门,一股莫名的空虚扑面而来。

四月五日是清明,因为防疫要求,没有去墓地,就在舅舅家里摆上灵位进行祭祀。舅舅住的三层小高楼原本是外祖父(母)住的,后来舅舅结婚就把这个楼给舅舅,自己住进了小砖房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烧好的菜先要端到灵位前让先人先用。每个人还要磕三个头,上三柱香。过去的一年里有啥喜事灾事都要和先人说,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没有人去向先人诉说灾事,是不忍再打扰他们。

死亡是天大的事情,一六年的夏天,村里的大鼻子死了。大鼻子在村里算得上德高望重,参加过抗美援朝,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喊大鼻子是因为鼻子真的大。

我记得一四年的时候,我去她家拜访,屋子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她当时是九十六岁,依然精神矍铄,老年人有的病她都没有,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她的厨艺也了得,谁也没想到两年后她就走了。

大鼻子有三个儿子,常年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这次葬礼,他们三在同一天回来了,我看到我们村的文化体系还在,祖坟,老房子等还在。

大鼻子生在这个老旧的村庄,死亦在,这似乎是一种祝福。

二零二一年九月十三日晚上九时三十八分许,我的外祖母在床上永远停止了心跳和呼吸。这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最悲痛的一件事,外祖母是我最敬佩最喜爱的人,外祖母曾经是镇中心小学的数学教师,后来退下来后就在家中务农。在我的记忆中,外祖母的脸一直很苍老,像是被老天捏的,尽显沧桑岁月。

时间让你老,你不得不老,在时间的磨盘下,人在老,屋子也在老,虫子,花朵,草也在老,再循环自己的一生。

外婆去世的前一天,村里面飞来了一群乌鸦。

我想,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像外祖母一样,长眠于地下,回归到另一种生活,到时候把眼睛一闭,耳朵竖起来听活着的人们的声音。听他们哭诉,高歌,欢笑活着愤怒,我默不作声。千百年来,无数的人降临到地球,也有无数的人魂归黄土,他们成为这个土地或者天空,永远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家乡是每个人的厚土。

可我们注定要失去家乡,二零二零年,有消息说我们村要拆迁,要盖一座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娱乐场所,心里顿时一阵悲凉。无数祖先在这里代代住下去的农村,终究还是败给了金钱,留给我们的,只有一阵破碎的背影,我不清楚那些埋在地下的祖先听到这些会做何感想。

我看着眼前的这条已经被污染的河,看着无数的花花草草,想到它们就要被水泥永远地埋在地下,可悲可叹!

2022.3.27日动笔

2022.4.1完稿于南通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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