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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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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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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涅槃

地震后的小镇,重建仿佛一眨眼的功夫,模样全变了,街边是小桥流水幽巷人家,新楼幢幢是红砖碧瓦粉墙,远远望去俨然成了了川西的一个“江南小镇”。那个曾经古老而破旧的小镇呢?那个小青瓦木板铺的老街呢?连影子都不见了,只有街头那几颗高大古老的皂荚树,像几把大伞般的树冠新发的细嫩的枝叶,在向人们述说着昔日的苦难与沧桑。

小镇的名字是以过去街头的花桥的一座小庙的寺名得名,很佛教名,这里曾是“袍哥”人家的天下,全县有名的“袍哥大爷”—赵祝三,人称“赵包袱”的地主恶霸就居住在这里。反正乡规民约由他定,老子天下第一,快解放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做起了县参议员,当上了城防司令。他给县太爷送银元都是一挑一挑的,据说,有次挑夫过街时箩绳断了,银元叮叮当当满街滚,不知道来头的人便争先恐后去捡,他在后面咳了一声,银元最后一个不少的进了挑夫的箩筐,当然乱伸手的少不了挨一顿毒打。由于他是当地的地主恶霸,加之他给赵母匪送粮食和枪支弹药,解放大西南时便被镇压了。

再说川西剿匪,在1950年1月,一支胡宗南残部在西山高景关口与解放军激战两个多小时后,逃进了山里,领头的是个名叫赵洪文秀的“母匪”,他是这个残部旅长的太太,旅长被解放军打死后,他便带着这伙匪帮负隅顽抗,耍双枪钻山林,由于山势险要,战斗异常惨烈,这位双手沾满烈士鲜血的母匪最后被解放军剿灭在红白山区。残余匪部全部瓦解,大小土匪头子相继捉拿归案。

共和国的风风雨雨都在小镇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大跃进、三面红旗、人民公社化”。文革武斗时,造反派把机枪架在石灰窑旁的高大的皂荚树叉上,在小镇上空乱扫,子弹漫天飞,父亲背着我带着一家老小连夜往山边奔跑。

之后,小镇的人依旧过着清贫恬静的日子,高景关口两边一弯山坡,年年依然是竹翠松青、桃红李白;燕子林村的河边,那一遍枣子林红枣依然红脆香甜;马鞍山脚下,清澈的亭江水依然日日夜夜汩汩的流淌;夜幕下的雾霭中,当然少了时隐时现筛沙和垂钓的人们。

还有场镇上东岳庙内,康熙十年,精心盘曲的龙凤柏。两株柏树树身大约围许,高约三丈,枝叶繁茂,苍劲挺拔,因形似游龙,貌若凤翥而得名。乡里秀才有诗云:“殿堂已毁柏犹存,历尽风霜数百春,羽叶纷披疑凤翥,虬枝挺拔似龙腾”。

给小镇人带来更加美好记忆的,还是小镇桥头和街边两株千年古树:一株是银杏树,当发黄的银杏叶从高大的树冠上,在微风吹拂下缓缓飘落,小镇的天空像漫天飞舞着黄蝴蝶般,它们飞累了,就静静的匍匐在屋顶小青瓦的沟壑里,或一群群的仰卧在街面屋檐下,有时还调皮的跑到人们的头顶或肩上,待主人轻轻的拍打和捋下,那幽幽暗暗的杏叶药气味,给小镇飘来了健康呢。另一株是黄桷兰,树虽长在一家院落,高高的树冠刺向小镇的天空,当年的土楼瓦屋遮掩不住她花开花落的风姿。花开时节,整条街的人像嗅到了闻到了,纷纷跑到大树下,挤到院子边,祈求树丫上的顽童撒来一两朵,那一瓣瓣白色的花蕾、子弹头似的花骨朵挂在胸前握在掌中,满身满手的香气真是沁人心脾,那丝丝缕缕缠绕着的是全场镇人的馨香和快乐啊!

不久,川西这个贫穷的小镇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泛起微微波澜,办企业开工厂,修马路盖楼房,生产队的土地分出去了,“农民街”建起来了。人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然而小镇的天空不再湛蓝,河水不再清澈,在水泥厂和磷肥厂的浓烟缭绕中,千年古树的卓卓倩影和四溢香气不久就定格成小镇美好的记忆。

亭江水日夜流淌,为奔小康的小镇日子平静而忙碌,谁也想不到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灾难悄然而至,惊天动地的“5.12汶川大地震”惊愕了全国、也惊愕了世界。地处龙门山脉的这个川西镇子一时间山崩地裂、房倒屋倾,到处是断垣残壁。因为是中午,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去了,死伤的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学校的儿童,卫生院在路旁田边为受伤的人上药、打针、输液,伤情重的在路上随便拦下一辆车送上去再说。那一夜,镇中心小学被砸死砸伤的二十多个孩童,在老师、家长和武警战士的共同努力下,从墙体、水泥板下掏了出来,一位老大爷静静地站在被砸得血肉模糊孙儿遗体旁,小孩的父母到外省打工去了,家里的房子也垮了,在躺在学校水泥乒乓台的孙儿遗体旁,他就这样一直站了一个整夜,任凭那夜的风吹雨淋,这无声的恸哭—没有比这更揪心的了。这一夜,无数个失去亲人的家人都这样痛苦的煎熬。

那一夜,没有水,没有电,没有食物,没有外界讯息。只有搜寻亲人的手电筒微光及车灯隐隐约约闪烁和凄凉的呼唤声。那一夜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那一夜特别黑,仿佛连星星都不忍心看看这悲惨的瞬息。

很快,一场轰轰烈烈大规模的救援在整个地震灾区拉开了序幕,一队队解放军、爱心人士、志愿者奔赴而来,他们送来了水和食物,搜寻遇难者和失踪人员,他们为灾区消毒,掩埋尸体,他们搭帐篷,盖板房,不久二炮板房医院建起来了,上海爱心学校建起来了,板房居民区建起来了,川西小镇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这么名气,各大明星纷至沓来,沈冰、韩红、杨澜、林依轮,报纸电视不断登载播送着这场伟大的抗震救灾斗争。

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家园虽然没有了,有的连亲人也没有了,可小镇被情感洗礼了,被爱包围了,人们感受到同吃同喝同住同劳动的温暖,又把外界的关爱相互传递着。人们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民族和国家强大的凝聚力如此感动和震撼,一路又一路的名人明星同灾民们,同住帐篷同喝瓶装矿泉水同吃饼干方便面,再一同搬运救灾物资。还有一些金发碧眼的高大的外国友人,他们用小镇人听不懂的话语和小镇人都能懂的爱的眼神,在抚慰满目疮痍的小镇和满怀伤痛的小镇人,小镇仿佛忘记了那一刻的恐惧,也仿佛忘记了那一刻的伤害。理发匠义务为人们理发,过去的闲人也带着红袖套义务为镇子巡逻,他们也学着解放军的样子拿着铁锹为露宿者站岗,开馆子的厨师为人们义务烧火煮饭……不久,除了房子是烂的,一切都好,一切都有了。而小镇的第一缕欢笑,第一片欢呼,是从马鞍山脚下、卧云村头传出来的。那是灾后的第一个“六.一儿童节”,歌星林依轮带领着北京动动剧团的人为灾区的孩子们唱歌和表演节目,他们给孩子们送来了新衬衣,还用冷冻车给孩子们从北京带来了硕大的冰激凌,全镇的人仿佛一下子汇集而来,人头攒动,他们仿佛忘记了头顶的炎炎烈日,他们仿佛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妙的歌声,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幽默的剧目,那是一出儿童剧啊,大人小孩都被感染了,欢呼声、掌声随着山边的朵朵白云越飘越远,驱散着灾民心中的阴霾。

在这个这个重灾区的小镇上,有一个身影我不得不书写,他就是后来两上中央电视台(第一次是在2008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两次站在著名的央视主持人董卿面前,接受采访的场镇仁贤社区居委会主任曹代成,央视记者整整跟踪他采访了几天。他是中国行政级别最小的官,他却是小镇最悲伤最忙碌的人,和他一起生活的老母亲、妻子和小孙子在“5.12”的地震中不幸全部遇难了,自己的腿部还被严重砸伤,他用还没有被地震砸烂的老式立柜,将祖孙三代装在一起掩埋了的。他是带着伤拄着拐杖在为居民工作啊,白天繁忙的救灾工作,他没有时间悲伤,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个汉子的悲痛才像泉水一样奔涌而出,一声声凄苦的哭声在小镇的断垣残壁间久久回旋。当董卿问他为什么坚持时?他回答说,因为自己是共产党员。

当小镇人,在天蒙蒙亮敲锣打鼓含着泪花,送走亲人解放军后。重建工作便很快展开,全市对口援建是江苏省,小镇由昆山市援建,

在场镇西北街口,在昆山援川指挥组的板房小院内,夜夜灯火通明,圣雪冬—这个个子矮小一口标准的江南口音的指挥长,他要带着这群援建者给小镇建起最美最好最坚固的房子,最漂亮的街道社区,及小镇人祖祖辈辈朝思暮想的亭江大桥,他们请来了全国最好的设计师、建筑师,他们拼命的工作着,留着汗,留着泪,有时还留着血。一年后他们的心愿就完成了,最美最好最坚固的的学校、卫生院、安居房、文化广场相继完工投入使用,两年多后,具有江南特色的街道社区民房沐浴在高景关口的徐徐清风之中,石亭江上连接广洛人们交通的昆山大桥像一道彩虹飞架在那里,小镇人笑了,援建者笑了,川西小镇在一片废墟之中得到重生,摇身变成了川西一座现代化的美丽的“江南小镇”,她是江南人民留给川西人永不忘怀的恩情。小镇上只有几株被刻意保护下来的,古老的高大的皂荚树还记得小镇的曾经故事和传说,还有被修葺一新的街边河渠汩汩流淌着,偶尔向络绎不绝参观者述说着曾经的苦难与沧桑。剿匪牺牲的烈士可以安息了,大地震中遇难乡亲可以安息了,我的在小镇工作和奋斗了几十年的老父老母可以安息了,我的在地震中被砸身亡的婶娘(干妈)可以安息了。

不过,我还是很想:在银杏树的和皂荚树的飘飘细黄的落叶中,在迷漫了黄桷兰片片沁人心脾的花香中,依稀瞥见古老美丽的小镇的身影。那是多么值得我们珍惜和永远怀念的美丽而宁静的小镇身影啊!

愿幸福永远伴随着这座焕然一新而具有江南特色的小镇人,愿小镇人世世代代铭记党和祖国人民的浩浩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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