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整理书房,偶然发现了胡映良老师的杂文集《三镜说》。翻开扉页,唐太宗的“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的三镜说赫然在目。这也是胡老师为师为官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心胸开阔、为人大度的原因,正是他一生坚守的座右铭。
《三镜说》是胡老师的第一本杂文集,较多地使用了历史的人文典故,都是顺手牵来,恰到好处,读之感觉有一股浓浓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遗憾的是这也是他出版的最后一本杂文集。记得是在95年的十月份,我们几个同学在黄石小聚,邀请胡老师参加,本以为他不会来,因为他当时已经是处级干部的身份了,在我们几个学生的眼里,那就是天大的官了,不想他却准时地来到我们的聚会地点,还和在学校里一样,和我们说说笑笑,谈古论今,并且从包里拿出他刚出版的杂文集《三镜说》,每人曾送一本,还答应我下次见面再送我一本他著的旧体诗集《三镜台吟稿》,可惜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终究没有拿到《三镜台吟稿》,实为遗憾。
2008年春节期间,又在一次小范围的同学聚会中,惊悉胡老师已于二零零七年腊月二十四日病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一个一心为公为民、敢于说真话直话的好干部、一个满腹诗书诲人不倦的好老师、一个诗情洋溢的文人就这么遭天妒呢?怎么说走就走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敬爱的胡老师怎么会如此猝然离世而去!可这一切都是真的,老师的确溘然辞世,到另一个世界里去笔耕心耘指点江山去了。真是英年早逝啊。
“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我心里非常悲痛,责怪同学们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他们和我一样悲痛难过,原来他们也是事后才知道的。作为学生,没能去老师的灵前跪拜叩首祭奠,看老师最后一眼,亲手烧一纸冥钱,让思念随袅袅香烟散去,说声“老师一路走好”,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看着胡老师的《三镜说》,心中不由又一次产生了深切的怀念。泛黄的记忆并没有被流逝的时间锈蚀,胡老师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胡老师那结实健康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的眼前,胡老师的谆谆教诲常驻我心……胡老师笑容依然,容光依旧,夹着备课本,快步走进教室。我看着老师那刚劲有力的板书,听着他对课文的深刻剖析……,胡老师还活在我们身边,他并没有离开我们!
胡映良老师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他个子不高,矮矮墩墩,走路时脚步很快,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快人快语办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的人。一双眼睛很大,眉毛浓密,眼神极具穿透力,似乎一眼就能把人看个透彻。衣着也很朴素,但整洁得体,一看就是文人的打扮。
我读高中时,正是批林批孔运动进入高潮的时候。刚刚有些学习氛围的学校又被沉寂了一段时间的造反派们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了。幸运的是我们班在胡老师的坚持下,语文课学习还算正常。因为胡老师能说会道,能文能武(胡老师练过武),造反派曾多次拉拢他,许以官位,但胡老师不为所动,坚持以教书育人为己任,决不落下一节课。
胡老师的语文功底扎实深厚,特别是对古代文学和历史颇有研究,造诣深厚。记得他在讲《红楼梦》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一课时,深入浅出,入木三分。把见风使舵,草签人命,忘恩负义的贾雨村讲得惟妙惟肖。在一张“护官符”面前,贾雨村立即就改变了捉拿杀人凶犯薛蟠的决定,全然不顾冯渊之被冤死,也不顾他的恩人甄士隐的女儿被薛蟠所霸占,拘情枉法,胡乱地判了此案。事后还急急忙忙地向贾政和王子腾邀功请赏。胡老师全方位地分析了当时的历史背景,人物性格,曹雪芹笔下的贾雨村和甄士隐名字的深刻含义,引人入胜。他的演讲吸引了其他几个班的同学都挤进我们班听讲,就连外面的走廊里都站满了人(运动导致其他班经常停课)。
胡老师讲课时非常认真,态度也很严肃,说实话,我一生最怕的是老师,最敬的也是老师。胡老师上课时我特别怕他,不敢有丝毫的分心,生怕他提问我答不上来被他批评。他批评人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吼几句了事,而是文皱皱的带有一点挖苦人的味道,几句话就能说得你无地自容。但是,课外他和同学们一起就像朋友一样相处,每天晚上他的寝室里都挤满了人,我们都喜欢去听他讲历史,讲典故,讲诗词,讲人生。阵阵笑声不时飘向窗外,一段永不忘怀的师生情融入灿烂的星空,永远闪耀着光芒。
我和胡老师关系更进一层是在高中毕业后。75年我参加工作被分配到刘仁八粮管所,不久胡老师也调到刘仁八四中。在那个信息落后的年代,师生突然相见就显得格外的不易和亲热。我喜出望外,当晚就去了四中看望老师。他正在用煤油炉做夜餐。看到我他很高兴,一定要加水多下些面条,让我也吃一碗,其实我已经吃过了,但在他的坚持下我还是第一次吃到了老师亲手做的面条。
胡老师住的是单人宿舍,房间不是很大,但散发着浓浓的书香味。书架上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我匆匆浏览一下,古典文学居多,床头也放满了各种杂志,比如《十月》、《收获》、《人民文学》等,总之在我的心里他的宿舍就是一个知识的海洋。胡老师就在这个海洋里扬帆遨游,择珠拾贝。
后来,他那里就成了我的借书室。
由于那时是计划经济,粮食政策实行的是统购统销,胡老师又是“国家户口”吃“商品粮”,所以他经常要去粮管所买米买油,而我又是在粮管所工作,见面的机会自然会很多,感情也就越来越深,关系也变得亦师亦友。我感觉在胡老师面前不再那么拘束了。第一次大着胆子向他借书看,他满口答应而且喜形于色,第二天就给我送来了一摞《收获》、《十月》等文学杂志,并鼓励我多读书,读好书,他常说“心藏万卷书,笔下有千言”,叫我看完了再去他那换。没想到胡老师把我想读书的愿望放进了心里,原来师生情不用陶冶也可以动人,不用点燃也可以发光,不用阳光的照射也可以多彩、温暖。就这样我在他那一本接一本地借书读,不懂的地方向他请教,聆听他的教诲,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原来那些横竖撇捺的文字里藏着那么多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就像神秘浩瀚的宇宙等待着你去探索,去认知。
在胡老师的鼓励和陶冶下,我也曾做过文学梦,希望自己也能和胡老师一样“胸藏万卷书,笔下有千言”。然而我终究没能像他那样痴于文学,醉于文学,著书立说,有所建树,辜负了老师的期望。每每想及此就十分愧疚,甚至后来都有些不好意思见他。
1978年,我和胡老师同时报名参加高考,相约如果都能考上大学就读同一所学校,真能如愿,我还可以继续聆听胡老师的教诲。
可是,天不遂人愿。待全国分数线划定,我以离分数线微弱的差距而与大学失之交臂,胡老师则因为语文成绩特别优异而被湖北师范学院中文系破格录取。记得当时我的心情特别糟糕,因为领导说我复习影响了工作,以后再不可以参加高考了。我很想自动离职一心复习,继续参加高考,可那时家里实在太困难了,父母实在太幸苦了,我的弟弟妹妹还要读书,我的家实在太需要我这份工作了。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宿舍里,谁也不见,饭也不吃,只想嚎啕大哭一场。
晚上下起了小雨,我正在屋里发呆生闷气,忽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我还以为是同事要我吃饭,正准备吼几句,外面却响起了胡老师的声音,(当时胡老师总分也不够线,也以为自己落榜了,但他很豁达乐观,不以为意)。那晚他陪我坐到很晚才回去,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和道理安慰我。上大学并不是人生唯一的选择和出路,很多人都是靠自学成才的,比如高尔基只有小学学历,却成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奠基人,政治活动家,苏联文学的创始人。写出了世界名著《母亲》和剧本《小市民》等。又比如沈从文也是小学文化,依靠自学却成为了我国近代文学巨匠。在胡老师乐观向上精神的感染下,我很快从痛苦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积极地面对现实,一心投入到工作和学习中去。
胡老师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官场,但他并没有忘记他的学生们,每次同学会他都会参加,与我们同乐共欢。记得在1995年铜矿高中75届毕业生庆祝毕业二十周年纪念大会上,胡老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并为同学们题词:“四海罗胸酬壮志,五胡放目上高楼”以鼓励我们勇攀高峰。
“玉壶存冰心,朱笔写师魂。谆谆如父语,殷殷似友亲。
轻盈数行字,浓抹一生人。寄望后来者,成功报师尊。”
胡老师一生亦官亦文,具有双重身份,既是领导干部,又是诗人、杂文作家。他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黄石市市委工作,曾任市委督查室主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后任黄石港区副区长,区长。同时还担任黄石市杂文学会第一、二届副会长。系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西塞山诗社常务理事。他既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忠于职守,忠于党,忠于人民,又钟情于杂文创作,借古喻今,时刻警钟长鸣。出版了《廉政勤政学》,旧体诗词集《三镜台吟稿》,杂文集《三镜说》。在工作和文学创作两方面都取得了显著的成绩。正是
一腔热血,效诸葛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两袖清风,比树人针贬时弊激浊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