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有水面的地方,就会少不了船只,少不了船行水上形成的靓丽风景。花亭湖也不例外。
我把花亭湖和船只联系在一起,还是在孩提时代。那时的花亭湖还叫花凉亭水库。每年的冬季,水库放水取鱼(后来取鱼不再需要放水了),大人们便开始整理一种用箬竹的细竿编好围成上小下大的渔罩子,结伴去刚退水的湖田里罩鱼。刚退水的大片大片的湖田里,到处是冒着严寒打着赤脚的山里人,他们拿着渔具趟着深及膝盖的泥水,捉些来不及随水游走的小鱼,而住在水库边上的人则坐着划盆,拿着渔网鱼叉在湖面上捕大鱼。水鸟们也全然不怕人似的在一旁争抢着在浅水中挣命的鱼虾。
我父亲因患关节炎腿脚不灵便,年纪又较大,但他每年都要跟着小伙子们一道,冒着刺骨的严寒,走十几里路去湖田里罩鱼,为的是孩子们能够喝上新鲜的鱼汤——这在那个米饭尚且不能天天吃饱的年头可是十分奢侈的享受啊!记得有一年,天特别冷。父亲在追着一群鱼时,一脚踩空了,掉下一个田坝,整个人没入冰冷的水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水里爬上来。那时候,我小小的心灵中多么希望得到一只既安全又能捉到许多大鱼的划盆啊!也是从那时起,一幅近处湖田里人与鸟儿在泥水中争食,远处湖面上有人坐在划盆里撒网捕鱼的画面,就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了。不过,等到我长大些的时候,土地承包到户了,生活好起来了,吃鱼吃肉也不再是什么奢侈的事情了,就再也没有人需要冒着严寒打着赤脚去罩鱼了。
后来,一篇学生的作文竟让我对花凉亭水库的“船”上生活充满了向往。从前,水库上游的一些地方没通公路,运送粮、油、盐等货物靠的是竹排——那是一种名字不叫“船”的大船,选用巨大的毛竹精心绑扎而成,上面挂着白帆,主要靠风力推动。——每运送一次货物,若遇上风向不顺,几十里水路都可能要走好几天;进入河道以后,还得由人用纤绳拉动或用竹篙撑行。曾经有民谣说撑排人“撑起竹排象猴子,拉起竹排象虾子”,足见其工作的辛苦。
有一次放假,那位学生去她父亲的竹排上玩,就遇上了风向不顺的天气,因而被迫在竹排上生活了几日。回校后,她写了一组记叙竹排上生活的文章。其中一篇写的是竹排上的夜晚。数丈见方的竹排,上面堆放着小山似的货物,泊在茫茫的水面,有如一艘艨艟巨舰。父女俩吃过晚饭,就坐在货物堆上,对着夜色,父亲讲故事,她唱歌,倒也并不寂寞。后来,月亮从东边的山后上来了,月光洒在水面上笼着的一层薄雾上,朦朦胧胧,让人恍惚觉得是漂浮在云端。远远近近的渔火,更让人以为是闪烁在四周的星星。只有下面水波拍击竹排的声音,才提醒着自己是在漂泊无依的竹排之上。这种场景,一直让我难以忘怀,十分向往。
随着山区公路交通的发展,竹排完成了它运送货物的历史使命,早已从花凉亭水库上消失了。可是我却曾经设想,要是在竹排上建造一座竹楼旅馆——它的底座面积很大,承载力也很大,安全不会有问题——接待游人之外,三五之夜,招呼几个朋友月下游湖:喝酒,唱歌,吟诗,弄文,那岂不要羡煞李白、妒煞东坡吗?
有段时间,我经常有机会坐船,领受到许多陆上难得见到的水上风光。一个初冬的早晨,我从李杜坐船去黄镇。朝阳照射下的水面,浮着一层浓浓的雾。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床刚刚弹好却尚未拉线的松松的棉絮。坐上小船,划船的小伙子手脚麻利,三下两下,小船已经融进了浓雾之中。开始的时候,对岸的山、树、房屋,只能望见依稀的轮廓,耳边响着单调的桨声。
忽然,前方远远的也传来了船桨的击水声,却看不见船影。我正担心的望着前方,隐隐约约望见右前方的雾色里移动着一片淡淡的红影。渐渐的,水面的雾好象落潮一般低了下来,那片红影也渐渐的浮出在浓雾之上,原来是一个身着一件红色外套的年轻姑娘。只见她上身前倾,两手握着船桨有节奏的交替从胸前划过,搅得雾气也仿佛在跟着打旋。姑娘的身体一起一伏,红色的衣服好似火苗在跳跃。此时,雾也很知趣似的,继续下落。大概高出水面一米左右,刚好与姑娘的双膝相齐。远远望去,姑娘仿佛是驾着小船从仙境中飘来的一般。此时此刻,那人,那船,那雾,沐浴着初升的阳光,构成一幅曼妙无比的图画。近前那一刻,姑娘冲着这边划船的小伙子打声招呼,脸上露出灿烂的一笑,然后,双手一用力,小船便箭一般飞了过去。
这样的情景,常坐船的人也许不难见到吧。而现在,库区村组大多修通了公路,库区的人出门不再依赖坐船了。如果到库区人家走一走,就会看到原先载人的木船已经被拖到岸上,久未使用,早已被太阳晒得发白。“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境也随之淡入了历史。
大概在八十年代中后期,水面上出现了用柴油机带动的机船。机船速度快,运载量大,安全性能好,逐渐成为水上的主要交通工具。有好些年,清明节带学生去烈士陵园扫墓,也总喜欢包上几条机船走水路——让孩子们在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的同时,还能过把“旅游”的瘾。那些船一字儿排开,船头插着红旗,浩浩荡荡向前挺进。一驶进主河道,便分成两列。这时,总有那么几个不大安分的学生,趴在船舷上,摆开端枪的姿势向对面的船只“射击”。很快,那边就有回应,哇啦哇啦的声音遥相呼应,此起彼伏。那场景,仿佛是在上演一场“甲午海战”。老师们口里喊着要注意安全,却并不真的去制止他们——只是留着一个心眼,只要他们玩得不够过火。回去以后,学生们写作文,文章中最精彩的部分往往是描写“海战”的片段。看来,选择坐船是对的,孩子们此行的收获是丰富的。
已有好些年头没在花凉亭水库上坐船了。昔日仅用于防洪、灌溉、养鱼、发电的水库,早已改名叫做花亭湖,和周边的奇峰幽谷、佛寺禅院一起被建设成一处国家四A级风景名胜区。特别是坐落在景区内的狮子山,由于禅宗达摩祖师的嫡传弟子慧可,为避北周灭佛之难,南下濯锡参禅于此,使禅宗一脉得以在中国保存并发扬光大,因而被视为中国禅宗的发祥地。坐落山中的“二祖禅堂”等遗迹,一直吸引着海内外禅宗弟子前来寻根问祖。嘉庆元年状元赵文楷,曾充任朝廷正使远赴琉球册封,深受琉球人民尊重,其状元府也得以复原。全国政协原副主席、著名的宗教领袖赵朴初先生的灵骨归葬故乡,故乡人民为了纪念他,在花亭湖边建起了“赵朴初文化公园”,并积极筹建报恩禅寺。历来文风鼎盛,又汇聚了禅根佛果的花亭湖,不但富有“东方日内瓦,美比千岛湖”的美景,而且拥有“一门四进士,十里两状元”的美誉,她终于在人们的千呼万唤声中,逐渐展露出美若瑶池仙境般的真容,吸引着八方来客,“仅尽情领受,千重山色,万顷波光”。第一艘游船——“旅游一号”的出现,标志着花亭湖上的船只由交通运输转向旅游观光新时代的到来。更加便捷的摩托艇由一艘到多艘,迅速增加,听说现在已经到了限制发展的程度了。摩托艇犁波耕浪,往来穿梭,已然成为花亭湖上的新景观。
不久前,我陪朋友坐快艇在湖面上爽了一回。快艇在湖面劈波斩浪,飞速前进;风景在视野里跳跃出没,纷纷后退;游人在快艇中前俯后仰,高声尖叫。船家故意使出手段,将舵左倾右斜,船头溅起的原本对称的浪花,也不断变化着形状。游人惊魂甫定,忽而又是一个优雅的“飘移”,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船却飞出好远。游人不免又是一阵惊叫。一天里,不仅游览了湖中诸岛,而且还参观了“赵朴初文化公园”,参拜了朴老灵骨树葬墓地。只是游艇跑得太快,两岸的许多风景一晃而过,近处的李杜店、博士岛、桃花坳、狄公亭,均未能细细欣赏它们的千姿百态;而远处的二祖禅堂、佛图古寺、汤湾温泉、狮口吐日、虎啸雄风,则由于时间关系,更来不及一一领略它们“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绰约风情。
花亭湖这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青涩女孩,已然出落成“回头一笑百媚生”的窈窕女郎,惹人怜爱,叫人欣喜,令人惊叹。她正像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摩登女郎那样风姿绰约、风情万种地走向她所向往的舞台,收获属于她的鲜花和掌声。
弹指一挥间,那划盆、竹排、木船、机船在花亭湖上形成的一道道风景早已悄然隐退,而那些富有特色、富有灵性、富有诗意的原生态的风俗画面,也将如风一般渐行渐远么?我想,凡是熟悉和热爱花亭湖的人,都有理由期待——假以时日,慧可濯锡参禅、传经布道的狮子山,终会成为禅宗弟子寻根问祖、争相朝拜的一座圣山;松柏耸翠、气氛庄严的朴老灵骨树葬地,也会成为佛教徒们虔诚探访、顶礼膜拜的一方圣土;巍然耸立、钟声悠然的报恩禅寺,终将成为人们祈祷世界和平、社会和谐、生活和美、家庭和乐的一席圣坛;古朴威严、环境幽雅的状元府,也将成为后人品味儒学、缅怀先贤、励志笃行的一处圣地;环绕奇峰异谷、汇聚灵泉圣水、遍布禅根佛果的花亭湖,也终将成为世人乐山得山、乐水得水、参禅悟道、观光休闲而心向往之的一泓圣湖!
那时,花亭湖上又会出现什么新鲜式样的船呢?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景呢?可是啊,我总还是忘不了过去的小木船,抹不掉当年的画面,挥不去从前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