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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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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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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变奏曲

回味我的人生,回眸我的官道,彷如隔世。现在退休了我才发现,人生,原来就是一个记号,或者干脆就说是一个圆圈,不管你沿着这个圆圈怎么走怎么转,最后还是回到原点,“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奏起来就是一本书,一本《生活的变奏》。

1、

当年,我年轻气盛,英气逼人,年轻的我官道亨通,职务变迁走马上任来来往往是常事。刚去石潭乡当的副乡长,不久后的三年又有新的工作安排。这不,我又出发了。且看那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忽紧忽慢地行驶着,一路摇晃。我坐在车里,望着车外一行行往后倒的路树和山峰,心里起伏不平,感慨万千时,禁不住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在心里悄悄地说,终于离开这个偏僻的小乡镇了。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好像自己是一个苦行僧......终于,我感觉到自身有一种解脱似的轻松,车虽然跑的很快,我还是觉得它太慢了。此时此刻,我归心似箭,归家的心情,如三年前我初来石潭乡一样的激动和兴奋,一样的急不可待......

2、

当初,我从农校大专班毕业,安排在农业局当技术员。当时国家刚刚搞改革开放,万物复苏,人才短缺,因为我喜欢业余时间写点小文,时不时也见下报,不久就被调到县委办调研室工作,任普通干事。几年的工作,让我头脑滋生了许多复杂的东西,每次看到我的同僚们去基层当领导,我十分羡慕,总感到头脑一片空白,心里痒痒的,这样的美差事硬是轮不到我。我经常想,也许是我不会巴结领导,也许我的性格过于内向。我也扪心自问,我工作不但不吊儿郎当,而且积极有余,办公室里,冲茶倒水夹报纸拖地洗茶杯哪一样不经我手?下乡住队支援农业“三收三抢”哪一次又缺了我?调查研究写材料、写总结写调查报告我不比别人差,我真的就那么没出息吗?我经常看到别人的任免书,看着看着就油然生出一丝丝的惆怅。

下班回到家,妻子也来数落,说什么某某人不过中专毕业,来县委办才两年,就已经提拨去某镇当了副书记,你一个大学生,来县委办干了这么多年,连屁都没放一个。往往对娇妻的数落我只有用沉默来回答,我知道沉默是金。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我要用自己的活法活出自己的精彩。

我经常一个人坐着抽闷烟,迷雾缭绕中,我感到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它对我不仅不光辉灿烂,就连丰富多彩也谈不上,而且我深信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人能帮助我,理解我,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果实。我在人生路上久久徘徊,苦苦寻觅,我终于找到了我要走的路。终于,《羊城晚报 》发表了我的散文《追梦人》;我的关于《县经济体制改革的几点建议》也得到县领导的重视;终于,组织部长找我谈话,终于,一纸调令我即将去石潭乡任副乡长了。

接到调令当天,同僚们笑我,要去高山当“土皇帝了”?我报之一笑不以为然。山区有什么不好?我就在林场猫了五年,那时候条件更艰苦。夜里,我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在想象着新的工作新的环境,想象着石潭乡的干部群众好不好接触,他们会怎样看待自己。妻子也很兴奋,她紧紧地靠着我搂着我的脖子,说实在舍不得我走。我颇受感动,告诉她说,以后每月可以回来住几天。妻子撒娇说一个月才几天太少了。我却不以为然,我此时心理只有石潭乡,恨不得马上天亮,一脚跨进乡里干起来。因为我觉得此时我前途灿烂辉煌,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觉得自己太可笑了,那时我就是急不可待的来到石潭乡。

3、

石潭乡地处偏僻山区,圩镇很小,不是圩日时街道静悄悄,然而这一切都不要紧,“乡长”二字已令我好长时间的迷醉和激动,就像当年我从农业局调到县委办公室一样。上任以后,乡里的干部职工大人小孩姑娘大婶一律都称呼我为乡长,其实是副的,但他们都很习惯地省略了“副”字,连真正的乡长也叫我“乡长”。

上任不久,我就熟悉了石潭乡的情况,工作很快上手。乡里的工作头绪繁多,除了接踵而来的季节性任务还有临时性任务。一有任务乡里就先开会研究,制定措施,召集村干部进行动员布置,然后由乡干部分片包干下乡检查督促。凭心而论,我可以说自己是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人,对工作不管在哪里都是从不怠慢,不论分管哪一行,我更是以身作则认真负责给人以极好印象。

不久后,我觉得一切都变了,变的陈旧单调枯燥乏味。乡政府驻地除了圩日,平时难于见到人,到了傍晚更是寂静的令人难受,久而久之我的头脑里产生了想要离开此地的念头。这个念头在我的头脑里形成后便越来越强烈,熬过了一届任满,我便把念头变成行动,我以妻子身体不好须照顾为由,一次又一次地去找组织部长。我也真够运气的,许多乡干部几乎一生都在基层,这个乡调到那个镇,不干个七八年就很难调进县城。组织部长慈祥柔和的话音令我感动,他说我是读农业的又干过农业,对农业熟悉,县农委缺一名副主任,于是我便调进了农委任副主任。

4、

我正在遐想,车子就进了县城,终于到了家门口。看着喧闹的令人几乎陌生了的县城,随着改革开放,随着经济的发展,再看着人来人往灯光耀眼的大街,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刚下班的妻子用温柔和多情表示对我的欢迎。儿子则抢先一步跃上我胸前。看见妻儿,我便感觉到家的温馨与宁静,像一条大船在大海里颠簸后又回到了静静的港湾。

晚上,妻子躺在我身边,我们沉醉在幸福中。妻子比我小一岁,是县城数得着的漂亮女子。当年我在农业局任技术员,虽然是大学生,但家住农村,家庭贫穷且本人又貌不出众,当初妻子对我就很不满意。我锲而不舍对她进行追求。后来妻子的父亲生病住院,我几天几夜不眠尽心尽力服侍,终于感动了上帝。

结婚后,与妻子日日相见耳鬓厮磨,我早就觉察不出妻子漂不漂亮了。直到去了石潭乡,才思念妻子,才感觉到妻子的确很漂亮。回到家时我看见她还是那样楚楚动人,就很想对她说,你又比以前漂亮了,我说过我是性格内向之人,我有这样想,但我始终没有说出来。

夜里,妻子对我倾注了所有的温情,我觉得无限柔和。心想那时在石潭乡夜晚那个滋味,使我真正领略到电影《巴黎圣母院》那个敲钟老人和那个神父所说的“宿命”的真正含义。我把妻子搂在怀里,一只手抚弄她额前的头发,轻轻地吻她的额、脸和脖子,妻子想说什么被我的嘴巴堵住,我有点迷乱,忍不住悄声地对她说,当乡长虽好,但当和尚的滋味不好受。妻子闭着双眼故意撒娇,她喃喃地说着,要我把石潭乡当成庙,在那里再修炼几年。我告诉她我是凡人肉胎,经不住你这个美人的诱惑,怕是修不成正果了。妻子睁开双眼就格格地笑了起来。妻子变了,每次回来,我从她那美丽的眸子里看出她对我有一份深深的情意,第二天离别时又那样依依不舍。家真好,妻子真好,我在内心告诉自己,从此我再也不离开这个家了,一辈子老死在县城也在所不惜。

现在自己又当了县农委的副主任。全县六十多万人口,副科级干部能有几个,我也可以说是出人头地了,况且还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我觉得自己既幸运又满足。

5、

去农委上任以前,组织部允许我休息半个月。我准备利用休息时间好好地补偿自己对家的欠缺,尽量帮妻子做家务活,如去市场买菜,接送儿子,洗碗之类的家务活我统统包揽起来让妻子好好地享半个月福,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几天,我又觉得这样太无聊,做完家务无所事事,心情好烦,我不禁又犯了在石潭乡的老毛病。儿子上学,妻子上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便整天呆在家里抽烟,想象着去农委上任又是什么样子。农委的干部我跟他们也是挺熟的,那时我在县委办上班,县农委就在县委办的楼下。农委有一位打字员,每次她见了我总是抿着嘴对我笑。我想象着他们会不会对我刮目相看。我这样杂七杂八地想着,想着就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就急不可待地想要去走马上任,妻子又来数落,说我是天生的贱骨头,不会享福。

我休息了十天就去上任了。于是农委的干部们一律叫我“主任”,也一样一律省略了“副”字,连真正的主任也叫我主任。农委的干部们同我讲话都是斯斯文文的,没有石潭乡的干部那么粗鲁,农委的干部对领导也是极尊重的,这使我想起当年在县委办上班时,我也是跟这些同志们一样,很尊重上司。当他们称呼我时,那毕恭毕敬的神态,我感到好受又不好受。当然,这不是我的错,毕竟不能人人都当领导,这是事实。农委的工作与县委办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开会布置工作下各乡镇走走,偶尔也住一两天。我的工作热情极大,整天忙忙碌碌地不觉就过去了一年多。

久而久之,我觉得县城也不过县城,不过人多车多些罢了。到处都是人,市场挤的人转不过身。建设路下班时更是人碰人车碰车。星期天本想清静一下,妻儿又闹着要陪他们去逛市场逛商场,面对闹哄哄的拥挤不堪的的人群,令人时常感到心烦。心烦时,在单位却不能发脾气,若在石潭乡就可以当“草头王”,脾气来了可以随时发,但那时似乎没什么令人发脾气的时候。家里呢,儿子学习成绩不好,想训他几句,妻子倒反护着他。儿子都八岁了,还要妈妈冲凉。妻子为了给儿子冲凉,留了一大堆的活让我回来干,说她两句,她脸上就堆起一层乌云,我只得忍气吞声委屈求全。有一次,妻无缘无故使性子,我就忍不住囔囔,我真不该回来!妻子冷笑一声,谁叫你回来的?还不是你自己死皮赖脸的要回来?我发现妻子过去对我的那份温情没有了,我觉得人真奇怪,不在一起时想在一起,在一起时又经常磕磕碰碰闹得不愉快。

6.

久而久之,我又怀念起石潭乡来了。石潭乡政府饭堂老田自己酿的米酒真是甜,甜的叫你喝了一杯想两杯。以往我在机关是滴酒不沾的,到石潭乡以后我才知道酒原来是个很不错的东西。起初,我只喝半小杯,后来越喝越能喝,再后来下乡时,干脆用碗来与农民干杯......有时完成任务后,几个人便凑在一起“锄大地”(一种省港流行的打扑克方式),锄输了便贴胡子。偏偏我不是锄大地的料,去锄大地纯属打发无聊和照顾那些三缺一,那个输的角色肯定是我,经常被白纸条贴满脸,变成一个白头翁,惹得招待所的服务员笑断了腰。甚至我还怀念石潭乡那些甜的流糖的老番薯。石潭乡是生产老番薯的地方,而且全县就是那个地方的老番薯好吃。闲时,我经常去乡政府隔壁陈大娘家里,陈大娘的大饭锅里总是有几条专门留给我的老番薯。往往此时,陈大娘的女儿总是笑眯眯地倚在门槛上,眯着眼看我津津有味地吃老番薯。

7.

现在我又接到调令了,我要去东祝镇任镇委书记了。我在农委干了两年,这次是我自己要求下去的。我去找组织部长,表示自己还年富力强,愿意下去干几年。部长瞪大了小眼睛,以为我在开玩笑,因为县里的干部主动要求下基层是他任组织部长五年来碰到的第一个(以前有无尚未知),倒是有许多乡镇干部来找他挂号排队要求调往县城。当部长明白我确实不是开玩笑之后,他先是惊讶后对我又大加赞赏。这次调动非常顺利,因为东祝镇老资格书记几年前就要求调到县城,组织部长把我俩的位置调换一下,于是我又变成了一个镇委书记了。

回家后我把调动的事告诉了妻子,但绝对不敢说是自己主动要求下去的,只说这是组织的决定。谁知妻子居然又哭又闹,说非要去找组织部长不可,说才调上来还不满两年,说她过够了那种两地分居的生活。我颇受感动,劝慰妻子说这次调动和上次调动不同,这次下去是干正职,干几年不愁调不上来,妻子这才安静下来。我又犯了老毛病,急不可待地要去走马上任。现在的心情就像五年前去石潭乡、两年前调回县城一样的急不可待。我依然好想象,作为一镇之头如何开展工作。

临行前的这天夜里,妻子的温情又如同五年前去石潭乡般几乎要把我融化,她的种种风情使我以后回味无穷。

8.

第二天一早,县政府派小车专门送我。我提着行李打开车门坐进车内,推开车窗向妻子挥了挥手,妻子眼中含着泪花,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我,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我也很舍不得她,但又有什么法子呢?因为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恨不得一脚跨进东祝镇干起来,我知道自己去了东祝镇过不了多久就又会想家想妻儿,过几年又会千方百计要求调回县城。但现在我却愿意下去,而且急不可待。我就是如妻子所说的,是天生的贱骨头不会享福,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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