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东省惠东县港口新村的沙滩上,一大幚子渔家妇女坐在船上,在惬意地唱着渔歌。她们边唱,我边为她们拍照,歌声在我耳边缭绕:
“人生女儿挂花枝,我生女儿挂树枝……”“挂树枝”,就是说海边人但凡生了女儿无力抚养,便挂在红树林上,任她自生自灭,祈盼被好心人捡来抚养。
歌唱到这里,她们的声音哽咽着,眼泪滚了下来。
她们小的时候被岸上人俗称为“疍家女”,现在“疍家女”长大成人,由年轻人变成老人,如岸边的浪潮,后面的浪推着前面的浪,一浪高过一浪。以前“疍家女”和家里的家人都在海上生活,吃住在船上,不许上岸。他们生活很苦。他们在海上出生,终生在海上讨活,死后也没有属于他们的一寸土地。
她们在企盼什么?在寻找什么?生下女儿的海上旦家人连找个活路都难。别人家的女儿缠侥在父母膝上,头带花枝,而这些旦家女打一出生连选择活下来的权利都没有,任由那哭断肠的父母用个小竹篮将女儿挂在海边红树林的树枝上让其自生自灭,划桨远去的父母含着眼泪求苍天,希望会有个过路人听到小孩的哭声把孩子抱回去留个活路。痛苦,只有用渔歌来表达。
昔日旦家女,今日是《惠东渔歌》的传唱者。她们过着好日子唱着这古老渔歌,我们慕名而来听歌。
中午,我们和这群老姐边吃饭边唱渔歌,看她们都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却个个发髻上都插了一枝好看的花儿,耳环项链戒指手镯这些饰品一样不缺,一走一动环佩叮咚。她们这样喝一口浓浓的茶唱一句纯纯的歌。原来这个地方是现在上岸定居的渔民新村,以苏姓居多,我身边的苏德妹和苏容妹俩位阿婆,新中国成立以前就是生在渔船上的疍家女。那时渔民们的日子还是很苦很穷,书可不是人人想读都读得起的事,苏德妹和苏容妹也只读了一年。但是如果学唱戏那是不要钱的,村里出钱,哪家的小孩想唱戏就把她们送到指定的一条船上,有老师上船来教她们,并有机会还要带着她们送戏到别的村子去,当年只有九岁的苏德妹和苏容妹是渔村里最后一拨学唱戏的,共有二十多人。现在还在港口新村住的有十一二人。
苏德妹回忆说,1951年她们12岁,到惠州参加渔歌汇演,她们演唱的《忆苦思甜》获奖。1963年,当时是中央总政歌舞团来的郑秋风老师来到平海,听到这渔歌的歌调这么好听,便不断地请苏德妹她们唱给他听,郑老师说这是一种让他爱到心坎上的渔歌。
她们爱渔歌,生活中少了渔歌就不行。更何况现在村里唱渔歌已成了习惯,还经常举行斗歌活动,每年翘到民俗节二月二伯公诞,村子便举行斗歌活动。老姐们争相告诉我,再过几天就是二月初二伯公诞了,以前逢节要到海丰去请戏班来唱戏庆贺,后来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便自己组队唱起了祖祖辈辈传唱下来的渔歌,歌词似从口袋里装着,随掏随有,自编自唱。谁家有婚庆喜事,总是从渔歌开场,以渔歌收宴。老姐们一高兴,又给我唱了一首,比如要过中秋节了,她们又会从口袋里掏出一首:
八月十五中秋夜,夜晚月凉风摇静,打开天窗来赏月,嫦娥生好(漂亮)过五更。八月十五中秋时,夜晚月凉风摇园,打开天窗来赏月,嫦娥生好(漂亮)胜西施。
她们说,日积月累,唱渔歌的人越来越多。只是曾有一度唱渔歌的只剩下那么些老人了,年轻的都不愿意跟着唱。旦家人在以前是没地位的,现在年轻的渔民日子过好了也就不思着唱这渔歌了,于是又唱了开头的那让人忍不住掉泪的歌调给我们听。
幸好,平海终究是个历史文化古城,沉淀着太多的文化元素。终于在2012年,当地政府以传承、创新、推广国家级非遗“惠东渔歌”为己任,以平海、港口等沿海渔区的业余渔歌爱好者为教学对象,以本县渔歌业余学校为基本教学基地,在沿海各渔区中小学校设立教学点,培养了一批批年轻的演唱和创作人才。这才使得苏德妹她们的心里有了一种可交代的释负感。
过去生活贫苦,她们用唱渔歌来述说心中的痛苦。今日生活比蜜甜,她们用渔歌来赞美。用她们的话说,老姐从小爱唱渔歌。
合作人:黄紫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