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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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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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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训:永远不要忘记!

父亲有一句话,我们把它当作祖训,那就是:永远不要忘记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犯下的滔天大罪!

在我幼儿时,春节期间我们都要去探望长辈。其中有一位长辈我们是必定要去探望的。他住在平山的老盐街,是个孤寡老人,靠收烂铜烂铁过日子。先是我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去,后来母亲叫我带着妹妹去。在读小学以前,我心里一直纠结着一个问题:我们在白花田屋村不是有一个姐公吗?为什么这个也是姐公呢?为什么人家都一个姐公,而我们是两个姐公呢?我天生习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弄明白誓不罢休。于是就到处打听。我问父亲、问母亲,他们都没好气地对我说,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我心里想,为什么要等到我长大呢?他们越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越想知道,趁去田屋村探外婆时,又问外公、舅舅,心想他们一定会告诉我。可我得到的是沉默,他们什么也没告诉我,这使我的好奇心更强。有时候我会碰到老盐街那个挑着装满烂铜烂铁担子的姐公,我便有礼貌地呼他:“姐公”。他就会立即放下担子拿糖仔给我吃,我趁机又问他:“姐公,为什么我们会有两个姐公的呢?”他眼圈红红,用慈爱的眼睛看着我,然后摸了摸我的头,说,听话,快回家。一直到我渐渐长大,经常听大人闲聊,其中也有闲扯到我父亲在抗日战争时期所受的苦,才明白了个中的理由。原来,我父亲心里装着一本血泪账啊!这本“血泪账”,字字句句写满了对日本鬼子的深仇大恨!现在,我的外公、父亲都去世了,我父亲对我们的交代:“永远不要忘记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犯下的滔天大罪”仍然在我的脑海中翻腾。

1937年的卢沟桥“七·七”事变,震撼全世界。不久,平山圩首次被日本侵略者的飞机狂轰滥炸,重磅炸弹投在西门头、杉厂、街尾井等处,平山死伤100多人。 1938年8月19日,日本飞机在平山的大路口、西门头投弹,并用机枪射杀民众,30多人死伤。接着,从大亚湾登陆的一股日本兵闯入平山,到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群众死伤无数,平山人惊恐得四处逃难,称“走日本”。1941年年头至年尾,日寇两次洗劫平山,放火烧屋,致使平山商店、民居、绝大部分毁于大火,冲天大火整整烧了3天,糖街至田梓里的店铺都成废墟。1943年10月,日本鬼子第三次洗劫平山,对平山进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次年的4月,恰逢大旱,田地龟裂,河水断流,竹子开花后都枯死,米价昂贵。香港沦陷后又有大批难民涌入平山,难民随地可见,不少外地人饿死路边无人收尸,当时还霍乱大流行,平山死亡2000多人,加上日本鬼子的作恶,平山变成了人间地狱。

日本鬼子的三尺洋刀,不知砍下多少平山人的头颅,从1937年至1945年,单平山圩就被杀死三千多人。日本鬼子如豺狼虎豹,来到平山,见人杀人,见物抢物,见女人就喊“花姑娘”并立即强拉,如不从,他们的尖刀就对着女人的下身刺进去。我外婆曾经告诉过我,她看见日本鬼子在二渡头杀人,那头滚到了河里,无头的身子还在岸上翻滚扭动,被当成了俗语“冇头鬼打翻车”。日本鬼子在岸上看着哈哈大笑。那时,平山西枝江河流的都是血水啊!

1945年,日军第四次侵略平山。日本鬼子上岸以后驻扎在平山二渡头的杉厂一带。而我们的家,就住在二渡头附近的田梓里。日本鬼子来了以后,在平山建立维持会,由当地痞子马敖任维持会长。这次日本鬼子来到后便四处拉夫为其修筑工事、随军运输军粮、器械、和抢到的货物。

当时我父亲24岁,刚结婚,家里还有他的父母和17岁的弟弟。其实,我祖母生了5个孩子,因家庭贫困,头两个女儿打一出生就卖给人家当童养媳,三叔也给了平潭一户没有儿子的人家做儿子。

1945年春,刚过完年,天气仍然寒冷。听说日本鬼子又要来了,全平山的人都害怕,都去外面躲避。可父亲的新婚妻子不愿走。她听说日本鬼子快要灭亡了,这次来不会杀人,所以她不想走。家里人还是怕的,坚持要走。全家人都走了,我父亲担心妻子,但妻子不走他也没办法。父亲只好留下来继续劝她。他知道日本人很凶残,还要奸杀女人,他担心新婚妻子。两人正在拉扯,日本鬼子来了,不容分说就把我父亲抓走了。

当大家回到家时,才知道我父亲被日本鬼子抓走了。祖母顿时呼天喊地,眼泪鼻涕一大把。我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家里的生活都指望他啊。我祖母边哭边抱怨新娘,说如果你和我们一起走,哪会出事啊!天啊!怎么办啊!我父亲的新婚妻子也嚎哭起来,一家人哭成一团。时间一天天过去,都没有我父亲的任何消息。我父亲的妻子天天哭,还去大路口、二渡头等地张望。她很清楚,被日本鬼子抓去的,有几个能活着回来?但她仍抱着一丝希望,盼望丈夫归来。

过了七八天,同被日本鬼子抓去的阿桁及其他几个人逃回来了。他们见我父亲没回,就告知我祖父,说你家阿宽(我父亲的名字)没回来,八成是被日本鬼子抓回去了,或者给鬼子打死了。阿桁说,他们一起逃跑,就跑散了。听到日本人在吹哨子要抓他们,大家都没命的自顾跑。等到他们躲过日本人的追捕后,又往回找,想找到我父亲。他们沿路返回来都找不到我父亲,以为他回平山了。你们快去海丰找吧,要把他的尸体抬回来。如晴天霹雳,一家人又哭成一团。

阿桁走了以后,全家人都痛不欲生,祖母和父亲的妻子都哭的死去活来。于是我祖父和二叔及其他亲戚就扛了副门板,从平山到海丰赤石他们说的地方一路向东找去,好几天过去了,可什么也没找着,于是就认定父亲一定是没命了,只好返回平山。

且说家里只剩我祖母和父亲的新婚妻子在家。两个女人白天默默无语,茶饭不思。背地里,祖母想儿子,担心儿子,流泪到天亮;新娘思念丈夫,担心他的安全,天天彻夜未眠,抹眼泪的萝帕湿了一条又一条。现在,好不容易盼回了祖父和叔叔,我父亲却没回来。我祖母和父亲的妻子又大声地嚎哭起来。

深夜,我父亲的新婚妻子独坐房间,她的眼泪早已哭干,她除了后悔,就是万念俱灰。直到五更时分,她目光呆滞,接着就梳妆打扮起来,她找出娘家陪嫁的新衣、新鞋、凉帽,故意挑了一担箩筐,怕惊醒大家,脚步轻轻出了门,径直往西枝江河的沙坝尾走去。她沿着沙滩一直往上走。路上遇到有熟人问她上哪?她故意说去跟人借谷子,没有一个熟人对她的早出持有怀疑心理。许久,她见四周无人,便在沙滩上坐下来。望着滚滚的西枝江水,想到她无依无靠的父亲,她还没来得及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她泪如泉涌……现在,她满脑想的是“三从四德”、“夫死妇随”,她不顾家里还有年迈老父,不顾自己才二十出头,“扑通”一声巨响,西枝江水淹没了她永远年轻的生命......

这年轻女子就是我在老盐街那个苦命姐公的苦命独生女儿。

且说我父亲及一大群平山年轻男人被日本鬼子押到大路口,日本鬼子指着一大堆木箱,哇啦哇啦地叫着。原来是日本鬼子在中国抢到的东西,要这些壮汉挑着往海丰走。四十多人的挑担队伍,头尾都有几个日本兵押着,出了大路口往多祝方向走。南方的天气,春天一场雨一场风,大家又累又饿,步子渐渐慢下来,鬼子便用枪托打或脚踢。鬼子吆喝声都是气喘吁吁,走路都累得嗷嗷叫,何况这些挑担人!当晚到达多祝,在一间小学歇息。半夜时分,有人逃走,但被鬼子发现,给抓回来了。日本鬼子抽打他们,还将他们生劏,一声声惨叫划破长空。第二天,鬼子押着挑夫,让他们看荔枝树下的尸体,这些无辜的人胸膛被劏开,只剩下一副空汤汤的躯体和肠子,地上一大滩被鲜血染红。这给每个挑夫的心抹上阴影,不知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头两天他们都不敢逃走。走了两天,来到海丰、高潭交界的牛皮嶂山下,牛皮嶂附近有几处矮山坡,矮山坡长满了红绒草,右边有条小路通往海丰赤石。那时没有公路,这是海陆丰生意人到平山、惠州的必经之路。日本人选择在此处休息,若跑了人,容易发现。直到半夜时分,挑夫们都没睡着,眼看离家越来越远,他们还没机会逃走,心里着急。终于,放哨的鬼子在打盹,四周只有鬼子的呼噜声和远处的狼嚎声。他们听到有悄悄的脚步声,又有人逃走了。我父亲和阿桁也准备逃走。开始是轻轻的,怕惊动鬼子,走远了就放开脚步拼命跑。天太黑,看不清路,只见前面有人头晃动,接着就听到鬼子的哨子声。我父亲和阿桁他们没命地跑,跑着跑着,就跑散了,我父亲一脚踩空,跌到山沟里就昏死过去了。

我父亲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圳沟里,四周一片寂静,耳边只听得风吹树叶沙沙响,饥饿不停地在折磨着他。他觉浑身无力,想坐起来,可四肢无力,脚更不听使唤,而且钻心的痛。他忍住痛试了几次都不成。他明白了,他的腿断了。一阵恐慌向他袭来,他抬头四处张望,四周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影。他怕被日本人看见,便爬在一个隐秘处躲藏。一连几天,都没有一个人影。父亲想,自己今天难道要死在这里?他想到了父母、想到新婚妻子、想到弟弟,不禁泪流满面。不行,就是爬也要爬回去!他鼓出全身力气向前爬。终于爬出圳沟,又怕遇上日本鬼子,就躲在茅草中,等天黑再爬。几天来挑担走路,鬼子每天只给他们啃一个破罐头,又累又饿,他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到了第四天,滴水未进的父亲开始意识迷糊,连挪动的力气都没了,他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此时,我父亲望见大路有人走来,他扬起手,想喊“救命”,但喊不出声,只得向他们拼命招手。那几个人也见这边有人,便走过来,问我父亲是哪里人?我父亲说话声如蚂蚁,“平山…..” 接着又昏过去了。这几个人就把我父亲背回家去了。

父亲再次醒来,已经是又过了两天。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人的床上,一位白胡子大爷正喂自己稀饭,只听他用海丰话说,“看,他的眼睛睁开来了。”看我父亲清醒过来,这老夫妻俩非常高兴。我父亲吃过稀饭又再睡了一觉,晚上醒来时,已经能讲话了。父亲向两个老人及其他乡亲讲了自己的遭遇和不幸,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并请求帮他带信到平山,让父亲来接自己。大爷说,不急,你现在要调养,你的右腿完全断了,走不动。我找乡里驳骨医生为你驳脚。我父亲感动得热泪盈眶,没想到自己遇上好人,能死里逃生。就这样,我父亲在这里安心住下,老夫妻俩帮他调理治疗。大爷天天为他敷青草药、擦药酒。到了第六天,父亲精神好很多了,大家就开始熟悉起来。原来,救他那两人是大爷的儿子,那天他们去办事,看见有个人躺在路上,便把他背回来了。他们通常多不在家,偶尔回来,还跟他讲游击队打日本的故事。其实我父亲也知道,东江游击队在打日本鬼子,他的弟弟才17岁,就整天吵着要参加“东纵”。父亲心里明白,大爷的儿子可能是“东纵”的人。

再说平山这里,我的祖父母一下子失去了两位亲人,祖母整天以泪洗脸。我二叔又整天囔囔着要去参加游击队,要打他个狗日的小日本,为哥哥嫂嫂报仇。我祖母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因为她刚刚失去了大儿子,现在二儿子还不满18岁,万一有个好歹,俩老人也活不下去了。

这天,家里来了一个赤石人,是我父亲托他带来了我父亲的消息。一家人喜出望外,祖母得知是海丰赤石人救了儿子,两位老人当即跪下谢恩,被年轻人扶住。年轻人告诉我祖父母,阿宽哥的脚断了,现在虽然接好了,但还不能完全复原,你们要带他回来治疗。招呼来人吃过饭,我祖父和二叔就随赤石人出门了。

父亲回到家,祖母又大哭起来。父亲发现了气氛不妥,祖母见儿子眼光四处扫,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将他妻子的事告诉了他。我父亲顿时抱住脑袋牙根咬的咯咯响!

当时正是抗日战争取得胜利的前夕,共产党取得节节胜利,东江纵队从江南指挥部抽调部分主力,成立海陆惠紫五县指挥部(又称东进指挥部),下辖的第六支队第四、五团进抵稔平半岛,展开“稔平保卫战”。平山处处传闻“东纵“打胜仗,日本鬼子快要灭亡的振奋人心的消息。许多穷苦青年纷纷参加抗日游击队,我二叔也整天在吵吵囔囔要参加抗日游击队。于是,祖父、祖母同意了二叔去参加抗日游击队。第二天天未亮,我二叔就出了门,去找抗日游击队了。

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事实证明,法西斯注定会灭亡!日本鬼子注定没有好下场!人民必定胜利!现在,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日子过得自由自在,没有战争、没有恐怖,衣食无忧。但我们一定不要忘记,日本鬼子在中国犯下的滔天大罪!我的祖父母们、我的父亲,假如他们的在天之灵有知,他们的后辈能把他们过去的事写出来,让后人永远记住他们那一代的仇恨,我想,他们会在天堂笑。

2015年12月31(惠州民间文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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