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十月二十四日,我在惠东作家群何伟光主席那里得到消息,杜林先生于23号去世了。我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去年我还随市作协主席陈雪到他家去探望他,那时他精神很好,生活很有规律,还在写《港口风云》。这真是太突然了,真没想到我们那次对他的探望竟然是最后一次的见面啊!我顿时泪崩!杜林先生仙逝,我心中万分悲痛!表示沉痛的哀悼!并对其亲属表示深深的问候!
其实以前我并不认识杜林。一九九五年六月,我刚出版了惠东第一本文学著作《终会有缘》。那时,我在惠东县委组织部上班,接到了一位陌生男人的电话,他说他叫杜林,是县交通局的干部,他的单位买了我的《终会有缘》,所以认识了我。他说他也是写作的,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想来我办公室坐坐跟我聊聊有关写作的事。我半信半疑,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惠东有人会写长篇小说,也没听过“杜林”这名字。最后我还是和长辈的杜老先生成了文友。第二年,一九九六年,他的108万字的长篇小说《代代人生》出版了,他带了一套来我办公室送给我。三本书叠放在一起,足足半尺多高,我惊叹不止!接着,我就将此事报告了当时是《惠州文学》主编的杨城老师。杨城老师也被杜林的精神所感动。一九九六年冬,我受杨城老师委托采访了杜林,并写成报告文学《石在,火种是不会息灭的》在1997年第3期的《惠州文学》刊登,后来,刊头提名为《老树著花结硕果》的文章还在南方日报、惠州日报、惠州晚报、惠州商报等报刊刊登。我的报告文学及其他相关报道,介绍了杜林写作的情况。杜林完成《代代人生》时他不到60岁,写作花掉了他41年光阴,全书上中下三卷120回,跨越时空60年,200多个人物,三易其稿,为此他“死过”三回。对以后的打算,他说再写两三本书,可见,他对写作已到了“疯狂”的程度。他的事迹,通过我的报告文学,感动了许多人!
不久,我又应杜林的请求,陪他到惠州认识了当时的文联主席钟逸人、副主席钟宣、杨城等人;应他的要求去省作协组联部递交加入省作协的申请,直至成为省会员。杜林经常对我说,平时他都不太爱讲话,也不善跟人沟通,但他跟我特别有话讲,那就是写作的话题。二零零一年十二月的一天,杜林打电话给我,他说中国作协在巽寮召开他的《代代人生》作品研讨会,我就邀请你(林丽华)一个人参加。我听了特感动。一九九六年以后的每年春节,杜林都从家乡平海亲自或托人带海味给我过年,我再三嘱咐他不必这样做,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您可是我们的长辈啊!可是他却说你是我的恩人呀!知恩不报非君子啊!他为人的厚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啊!
回想我一九九七采访杜林,至今还历历在目。他住在交通局的单人宿舍,没有豪华的家具,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普通摆设。他的书房兼做卧室大概七平方左右,桌子上堆着几大叠高高的参考书、资料、笔记本和陈旧的手稿。我翻着那一叠叠厚厚的稿纸,十年前第一稿的书写纸仍保留至今,已经很陈旧了,黄色的稿纸留下了岁月匆匆走过的痕迹,其中有一堆书稿是用毛笔字来抄写的,我略翻了一下大概六七万字。初稿为什么用毛笔字抄写?这样得费多少精神啊!真是令人费解。杜林似乎看出来我的疑问,连忙解释,写稿要动脑筋,用毛笔写起来容易进入角色,可以一边写一边构思,思路就如泉水般涌出;而用钢笔写稿思路却不那么流畅和敏捷。这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习惯吧。
杜林是惠东县平海镇葫角村人,新中国成立前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旧社会的苦难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新中国成立后,杜林已是一个英俊后生,进步青年,被分配在街道工作。由于他有文化(他读完高一,在当时来说,算是很有文化了),被公社抽去搞资料,还当了《惠阳报》的业余记者,曾经发表过几篇报道。就这几篇报道,让他竟然萌生了写作的念头,竟一生与文学结缘。那时,他注意观察人和事,记笔记收集题材。一九六二年他写了电影剧本《兄妹之路》,约四万六千字。剧本虽未被采用,却为后来的创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完成了长篇小说《代代人生》的全部构思,并且拟成纲目。就在那时,他认识了中国作家协会理事、广东省文学艺界术联合会主席杜埃(已故),杜埃给他写过几封信,并答应给他写序。在杜埃不断的鼓励下他写作的决心更大了,只可惜杜埃老先生先走一步,未看到这部用十多年心血写成的《代代人生》。
《代代人生》以南方某海滨小镇为背景,描写了上世纪三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沧桑变迁、人物沉浮。故事以生存和爱情的两大人生主题贯穿通篇,书里刻画了二百多位不同性格的人物不同人生的追求,不同的活法,不同的因果,给人以深沉的思考。
任何的成就都是要饱经失败、历尽风霜才能取得成功。采访杜林,我最关心的问题当然是他如何克服困难把书写出来。我和杜林只见过三次面,可以说跟他还不是很熟悉,但从他那谦逊的态度来看,他是一个非常老实的人,他生活俭朴,不抽烟不喝酒,去外面公干也不敢大吃大喝怕超过标准。七十年代他在交通局干了近十年(当初是临时抽调来单位写材料的),他工作踏实,任劳任怨,按道理,他早该分配家属宿舍,可他却没要,他说平海有住房,退休回平海居住,家属也不在平山定居。杜林告诉我说,他写《代代人生》真是写的很辛苦,一写就是十年,自己又不是专业作家,何况他写的是长篇小说。我问他,你是怎样想到要写书的?他说,人生苦短,我官场无野心,发财无门路,就想留点东西给后人,不能白活一回。“留点东西给后人”这是一句多么简单而朴素的话,然而就是这句话,让他坚持了四十多年,让他108万字的长篇小说付梓面世,“十年磨一戏”是够艰难的,四十年写一书,其困难更是可想而知。
只读过一年高中实际只有初中文化的杜林,也没有经过写作专业的培训,要写书,的确有点异想天开了。写作时有些想好的事情总是表达不出来,用词也感到贫乏,他就努力学习,看书查资料,在这方面占用了他很多时间,他每天读书读到深夜十二点多,平时如在书里、报刊上看到一些好的精彩的描写都要写成条子,有的还剪贴起来,光剪贴报和笔记本就有二十五六本;他在办公室还负责安全股的工作,白天上班,写作大都在晚上进行,天天如此,且不说那腰酸背痛,单那夏天的蚊虫叮咬、满身水满身汗,冬天北风呼呼冷的直跺脚,这样爬格子的滋味就令人十分难受!冷也好热也罢,他都很快进入角色,特别在进行第二次修改时,改革开放的潮流正在惠东如火如荼地进行,外面正在轰轰烈烈地赚钱,他只能躲进小楼独成一统,埋头写他的小说。从一九八三年开始,他除了上班,很少外出,也极少与外人接触,更没有去过一次K啦OK。九十年代初期单位效益较好,领导偶然也组织大家去外面旅游,可杜林为了完成写作一次也没去过,他怕一停就会断了思路;再是无人帮忙,三稿共计几百万字全靠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特别是最后一稿,因为要送出版社看,更要认真地写清楚,有时感到力不从心,写作期间曾经“死”过三次。有一次,他看书看到深夜十二点多,竟然就趴在桌子上,跌下去时自己还清醒,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幸亏他老婆发现才扶他起来,又掐人中又撬牙才把他救醒。
我问他,你写作时大家都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告诉家人或单位领导?这样或许有更多的人支持你,领导或许会给你时间呢!
杜林说,我是这样想的,若把写书的事告诉别人,人家能相信我会写长篇小说吗?他们一定会笑我傻佬在讲梦话,我也怕被别人取笑,若取笑就伤害了我的自尊心,这样书就写不下去了。当然,我有时候也会在办公室写一点,大家看我在办公室写东西时问我写什么?我就说在练字,就连我家里人也认为我每天夜里在房间练字。听着杜林在叙说,我深深地感到杜林的这种精神是多么难能可贵,他在纷纭杂乱仍然能够稳稳地操纵自己,而绝不被别人操纵。停了一下杜林又告诉我,当然,最后一稿即将完成的后两年,我把写书的事告诉时任领导邓烈,一方面是想取得领导的支持,另一方面也希望有更多的时间来写稿。邓局长非常支持,他不但给了我时间,还在经济上给予支持,使《代代人生》得以顺利出版。
最后我问杜林,今后有什么打算?他笑了笑说,现在我已接近退休,本着晚年不虚度的意念,计划在有限的人生再写二至三本书,预计五十至八十万字。按杜林的经济状况来看,他并不富裕,甚至还有点寒酸,难道他不想把日子过得舒服些?他说,银钱花过就没了,而书却能流芳百世,这些用钱是买不来的。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他以朴实的感情、至诚的善意、辛勤而艰难地耕耘在自己的文学天地里,几十年漫长而艰苦的岁月中,没有关怀、没有问候,唯有那一点执着的信念在支撑着他,这是什么精神?同时大凡有点善意的人,都会被他这种精神所感动。
杜林的人生是无悔的人生!杜林的一生光明磊落!现在他老人家走了,故人已去,《代代人生》永存。他留给后人无价之宝。他不是作家,却成了作家,把创作作为人生爱好,用他那娴熟的笔触写民间,他严谨和认真的创作态度,履行了作家的使命和担当,和他做人一样,是当代文学爱好者们的楷模。
云蒙低层,草木含悲,苍天流泪,大海悲鸣!杜林先生圆满地走完了他光辉的人生之路,安息吧杜老先生!您的精神永在!您的文章永存!
愿杜林老先生天堂路一路走好!
2020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