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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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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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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响水

“苗族,她是一个远古走来的贵族。”

省作协高副主席,在贵州省第六届中青年高级研修班给学员授课时,很认真地说。

“蚩尤,与黄帝、炎帝并称‘中华三祖’”。

“苗寨是诗意栖居之地,是多少人心中的乡愁故园!”

我深深认同并神往。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一行人来到雷公山麓,来到白岩村。

我不知道白岩村的具体名字来由是什么!

但我知道这是一个有一百余户,六百余人的苗家山寨。

这是雷山县雷公山里,一个云上梯田托起村落。

还有一个“响水三迭”的壮美瀑布。

正是六月。

秋未到,夏正浓,绿荫醉人。

雷公山中、车行逶迤。

热情的苗族作家杨,讲述着雷公山、美食,还有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男人和女人。

偶然故人心上过,他意欲未尽、滔滔不绝。

凉风涤荡夏热、故事车里溢出车外。

踏上苗家的土地,绿意盎然的年轻与青瓦屋檐的古老,在这里相处得如此融洽,弥漫着时光煮酒、岁月悠长的恬静悠闲。

直观感受,过去外界心目中苗民荒芜不堪的贫,影映在这里的,却是另一个极端。

在乡村振兴工作推进中,年轻帅气的冯智林老师是省作协驻村第二任书记。

“1990年7月30日成立了全国第一家‘贵州省雷山县丹江镇白岩村苗文俱乐部’白岩苗语名为“怎留”,意为‘梯田层层、又宽又大的地方’。”

“常年云雾缭绕,层层梯田美轮美奂,被誉为“梯田托起的村庄”;现正在倾力打造精品民宿示范村,是一个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好地方!”

……

在牧云涧,伴随着格子花窗里云卷云舒,品味着独特酸汤的风味,耹听冯书记的娓娓道来。

“这套表现出色的音响,是欧阳主席用自己的稿费添置的呢!”

“帮扶工作开展以来,陆续投入了千余万的资金输血造血。最大程度保留了千百年来苗族同胞农耕文明、诗酒田园。

2019年,在博鳌文创论坛暨文创博览会上,白岩村获得‘中国乡创地图产业扶贫最美乡村’称号 。

2020年,被贵州省委统战部、贵州省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贵州省文化和旅游厅评为第五批‘贵州省少数民族特色村寨’。

2022年,入选贵州‘第四批全省乡村旅游重点村’。”

我想,白岩村的变化,折射出来的是黔中大地多少苗家村寨翻天覆地的变化,足以印证这个不争事实!

作协是文人群居、清恬寡淡之地。

美好的镜像背后,是什么动力,在激发着这个特殊群众源源不断地输出,最终呈现了白岩村的人间美好,还有多彩贵州的多彩文化现象?

问题萦绕之间。

有人顾此而言他。

“站在白岩村寨东头,便可听到响水岩瀑布奔泻而下发出的隆隆轰鸣,何止壮观!”

寨中人说。

“响水岩——白练悬空天上来,高瀑下坠,十里相闻!”

“去什么东头,直接到响水岩瀑布多好!”

向往,中断了追问的思绪。

“车到山间尽头便没了可行的车路。”

“需要山间石板路步行五里、十里,山间、水间,移步一景,高妙得狠!”

行车途中,有人描绘着徐徐展现的画面。

比如游览名山大川、必然要到断崖绝壑之地,至于赏玩乔松古柏、必定要采撷秀花幽草。

如此响水,纵情山水的欲望很是撩人。

然而,车到山前。

上一刻的晴空万里,幻化成这一时的黑云翻墨。

幽深的谷底转瞬白雨跳珠。

“杨作家真是嘴上贴了鸡毛哟,灵的很!”

患有强直性脊柱炎的龙姓文友,虾弓着背、强直着脖子,强直着抱怨。

“若不是老念叨‘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咒语,哪来的这番周折!”

“乌鸦嘴、扫帚星,真是讨嫌!”

有人在旁边添油加醋,有人在旁边幸灾乐祸。

看着漫无边际的山雨,一众人心之向往的飞瀑响水成了泡影,不由心生冰凉。

有人吸着烟,就着山间的风雨高谈阔论。

有人咀嚼着遗憾,空洞着眼眸,怀着莫名的失落。

一支烟抽完,卷地风来,风轻云淡。

正所谓山穷水复、柳暗花明,原来只是山中常见的飞龙雨。

太阳轻易地挣脱了云层,山间、林间洒下了片片金色。

想到五里、十里的洒脱和酣畅。

想到数十丈银河跌落山涧的雄奇和壮美。

哪里还看得见丝丝缕缕洒落的雨滴。

哪里还听得进“隔林有雨”的善意劝阻。

我和龙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在一众人不解和惊愕中,一头扎进山高林茂的青石步道,快步前行。

享受着满目青翠、云雾缭绕,流水潺潺、鸟啼虫鸣,穿行在臆想的快意之中,凉意拂来,甚是惬意。

当然,山水林草间哪少得了留下只身闯荡的身影,我和龙抽出腰间深藏的手机,相互比划。

此时第一阵山雨悄然袭来。

“我的手机是防水的,不得影响!”

看着我手忙脚乱,手机却反应迟缓。

“你手机是不是进水了哦!”

他说。

可能是第一阵雨滴落浸染了手机,我没调出相机功能,但鬼使神差地拨出去了几个领导的电话。

吓得我赶紧关机,但关不上!

好在山里没信号,一场虚惊。

“我不知道我手机防不防水,但好像慢得狠呢!”

我懒得理手机,一心用在他的拍摄上。

“逆光拍,全包围,用光打在树叶上,兼顾山间层层叠叠的溪流,层次和意境就出得来!”

“这棵树可以哦,扎根在石缝中,生长石头上,树包石,用栈道作引导线,有纵深感,很有韵味呢!”

大光圈、感光度、长焦距,一阵操作,一张张光影构图考究的照片欣然而出。

“得发到文友群中,恶心恶心山外的他们!”

龙说,手机高举过头顶找信号。

路过的游人伸长好奇仰慕的惊叹,啧啧称奇。

我和龙很大程度满足了大大的虚荣心。

只不过手机没有引来山里信号,但却引来了巍峨高山合围之上的风起云涌,大有滂沱之势。

“回去吗?”

“回得去吗?”

他问,我答。

“回去得至少得十五分钟罢,十五分钟大雨会给我们顾全颜面的机会吗?”

大概率不会!

一问一答之间,大雨已经滂沱。

“既来之则安之,思之不得,更是天大的遗憾,走!”

龙的豪言壮语,伴随滚滚而过的响雷。

暴雨倾泻而下,在我弯腰深藏手机于胸的档口。

龙的身影朝着响水岩的方向,消失在我眼镜铺满雨水的迷离里。

前胸弓含仍然水流如注,根本包庇不住手机的安危。

我将手机和香烟藏收于枯树洞里,赶紧离开。

如果再来一阵惊雷炸响,说不定我就真会化着一缕青烟了。

不能停留在岩石和树下,我止突兀佝偻在栈道的空旷处。

这里大概率不会引来闪电。

风雨交加,恍惚中。

走来一男两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各人手撑一方干燥,虽然头顶以下已是透湿。

相对一个风雨中被雨水彻头彻尾浇灌得通透的我,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了。

我尽量装得伟岸,但单薄的衣物遮掩不住躯干四肢的尴尬。

或许是我中年大叔、大水中般捞出的狼狈,触动了小姑娘、小伙子的怜悯。

“我们可以借一把雨伞给您!”

他们试探着说。

“那怎么能行?”

不仅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况且还是善良不可辜负。

相对皮糙肉厚的我来说,真正应该保护的是年轻一代的孱弱。

一如我浅置于树洞的手机、香烟,怎敌得过雨水的浸湿。

我把手机和香烟交给了三个善良的陌生人。

戴眼镜、小圆脸的小姑娘将我物品用纸巾包裹了,细心地放在精巧的小包里,巧笑嫣然。

约定在景区门前会合。

挥了挥手,与之作别。

“你手机呢?”

“交给小伙伴带出去了!”

龙一脸狐疑。

“后方大部队上来了?”

“没有,还没看到他们影子呢!”

听说我将手机交给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不可置信。

龙与我说他拍到了雨中响水瀑布的雄奇伟岸。

“真有这么防水的手机?”

我心里真正是有些佩服科技的强大了。

想像着他的手机里定然装着难得的一程山水、一段洒脱。

我又有点遗憾了,但真是我的手机不防水。

雨小了许多,我们决定返回了。

湿滑的石板路上,来时的小心翼翼早已烟消云散。

我们踏过不少积满雨水的低洼路段,飞溅的水花充斥着狂放,脚步开心得仿佛儿时乡间村野里放飞的童年。

回程途中,偶尔有撑雨伞和披雨衣的过客经过。

暴雨中赤手空拳游响水的,有且仅有我们俩人。

在别人眼中不啻为怪异,我们不以为然、甚至还流露出几多豪气。

龙是一个睿智理性的作家,言语之中常有出人意料的金句频出。

“骤雨初歇,山谷之中雾气升腾,仙气飘飘。

静谧的气息,往往使人心神安静。”

龙谈到心的宁静、谈到他。

他是黎平侗寨走出的作家。

“八六年的,外貌上是乎与年龄不相符?”

我不否定,确实他长年苍老了一些。

“网上有人追求流量,模仿张嘉译魔性步伐,其实这是一种非常痛苦的!”

“由于病痛的折磨,我显得如此苍老!”

回想刚才还在让他走张嘉译的网红步拍照,我不禁为自己的浅薄而汗颜。

“这也怪不得别人,他摇头晃脑、六亲不认的步伐,确实迷倒了国人。”

他笑言道。

“表象超脱的背后,可能有常人难以想像的苦!”

风雨中一路山水奔赴的过程,何尝不是人生的又一个别样的历练。

行走山中,穿绿荫、梯墨石,峰回路转、小雨淅淅沥沥。

晴雨转换、光怪陆离,东坡居士沙湖道中遇雨的意境,不断浮现在各个拐弯处。

我们聊到苏东坡,心神交融。

苏东坡遗世独立、豁达超凡的风骨禀性,深刻影响后世文人。

特别是在贵州为官、成长的南皮人张锳、张之洞父子身上,体现得尤其明显。

张锳一生尊崇东坡学士,张之洞的书法修炼深得苏体神韵。

张锳嘉庆年间“大挑”到贵州。

在山高路遥、瘴疠横行的荒芜之地,30年为官时间,体恤民间疾苦、殚精竭虑、政绩斐然、声名远播,一个处于封建官僚体系中下层的官员,竟然得到嘉庆皇帝接见。

张之洞4岁随同父亲,来到贵州兴义府(今安龙县)生活学习,目睹父亲张锳主政14年间,修书院、建试院,大兴文风,修驿道、消水患,改善民生,府郡之地政通人和的景象,父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住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文人抱负,融入了其血脉骨髓。

人生最宝贵的14年青少年时光,张之洞耳闻目染同在贵州为官的张锳、胡林冀、韩超等父辈尊崇苏轼,浮沉宦海、力排艰难“扶大厦于将倾”的品性作为,养成了他力挽狂澜作中流砥柱、家国天下为己任的人生理想和追求。

18岁离开娶妻生女后离开兴义府,进入仕途的他,建新军、推新政,开铁矿、修铁路,推新政、办新学,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方山水风物的孕育厚植,成就了他晚清四大臣的历史功绩。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张锳、张之洞一生伴随着大清王朝的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左右不了国运时局,但穷其一生心血挽河山于已身。

我们感慨不已。

国之不幸诗家幸,一定程度来说,张氏父子沾染了文人士大夫情结、酷爱苏轼书法和贫瘠贵州的荣光。

龙与我冒雨回行,中途中陆续遇上前期犹豫、后来义无反顾投入雨中探寻的队友。

尽管没有雨具护身。

看到有如此之众的相向同行之人,成就感油然而生。

我们的话题始终离不开贵州,离不开豁达、坚持和不离不弃。

作为爱好者,当然也离不开贵州文学。

贵州虽长期被视为不毛之地、瘴疠之乡、穷乡僻壤。“八山一水一分田”,曾经是封闭、落后的代名词。

贵州文人从不缺少绝地突围、兼收并蓄的气质和个性。

在边域远地,清代除了流官张锳、胡林冀、韩超、林则徐等,还涌现过一些杰出的文学家,如尹珍、杨龙友、周渔璜等,但始终没有走进中国文学殿堂的中心。

七八十年代,前辈们贪婪吸取着“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风”的文化养分,诞生了一批有情怀、厚度的文学家和文学作品,一如高主席课堂上说到的乡土文学家蹇先艾先生,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就已经享誉国内外,是现代文学史上贵州的文字符号。随后,又涌现了何士光、李宽定、叶辛、李发模、戴明贤、石定等一批著名文学家,为贵州文学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特别是何士光的《乡场上》,在20世纪80年代的文坛产生了很大影响,开了新时期文学表现农民精神变化的先河。叶辛的“知青文学”受到大家的广泛关注,一直到现在都还有广泛的影响。

栉风沐雨、筚路蓝缕,贵州文学在全国文化春雷激荡的背景下谋得了一席之地。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随着贵州面貌翻天覆地的变化,贵州文学也呈现出越来越旺盛的生机和活力。还有高主席授课中提到的,以“黔山七峰”欧阳黔森、唐亚平、冉正万、王华、谢挺、戴冰、唐亚林为代表的一批贵州作家,以及肖江虹、肖勤等中青年作家的出现,把贵州文学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贵州作家多次斩获鲁迅文学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全国性文学奖项,频频登上国内重要文学刊物,并被改编为影视剧作品广泛流传,受到全国文学界的广泛关注。

贵州文坛正是有欧阳黔森、肖江虹、冉正万、戴冰等一大批文学梦想的年轻一代,他们心无旁骛、责无旁贷的执着和坚守,演绎成“文化千岛”“百节之乡”现象,像美玉般闪闪发光的贵州文化,从中国西南村寨中飞向世界,让人震撼和惊叹!

回想刚踏上白岩村这片热土,目光所及村民发自内心流露出的笑意,方兴未艾之中的苗族韵味民俗产业,以及省作协驻村帮扶干部冯智林、陈亚丹等饱含情感描述形态言语,还有第六届贵州中青年高级研修班上十余位业界大咖举重若轻、用心良苦的殷切期盼……

只因为在贵州,有怀揣文字、并为之无条件付出的这个特殊群体。

我想,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不论身处何处、地位高低,他们心中都有一个行走文字江湖、仗剑天涯的梦想,有一个纵情笔墨、快意诗酒、酣畅淋漓,饮马春江的愿景。

追梦路上,实现抱负的过程,有如天地逆旅,我亦是行人。

正是有如此多的志同道合之人融入这个大时代,推动形成了多彩贵州的多彩文化现象。

……

若即若离、思绪纷飞,在若有若无的对白下,我和龙回到出发前的原点。

在这里,我收到了三个年轻小伙伴在雨中护得周全的手机。

我用新买的毛巾递与他们,他们摆摆手笑意盈盈离开了。

回望一程山水,刚好有雨落响水,汩汩成泉。

泉挂岩成瀑、日映云成霞。

锦谷琼花、空谷幽兰,摧金碎玉,响声如雷。

雷公山响水瀑布,这是阴柔与阳刚相撞跌落人间的仙境。

美不自美、因人而彰。

或许,这就是贵州文学自强不息、久久为功的良好生态。

这或许就是我苦苦追寻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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