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计“小诸葛”

葛天知在同学群里最活跃，总是语出惊人，大家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是一名专职律师，同学们遇到麻烦，从来不问我，反而都去问他了。这家伙经常在群里把我驳得哑口无言，引来大家齐声叫好，弄得我很难堪。葛天知究竟是何许人也？江湖人称：小诸葛。

这个外号，还是当初我给他取的。小时候，我和葛天知家住在同个镇上，是初中校友。我俩都酷爱听评书，尤其是袁阔成先生播讲的三国演义。每天上学放学路上，我们就讨论共同的偶像诸葛亮。一到春秋季节，他总穿着二五式大褂，书包里放着自制的鹅毛扇，没事就拿出来扇几下，学几句孔明先生的台词，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有一次，我因课堂作业没完成与班长大打出手，班主任责令我去他办公室听候发落。我战战兢兢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傻傻地站着，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直尺上。那是班主任体罚学生的“刑具”，我对它深感恐惧。葛天知去教室喊我一起放学，没找到我，他掐指一算便明白了。我们简单沟通后，他一脸坏笑地拿起直尺塞到书柜底下，转身跑出去埋伏在转角处的窗户下。班主任布置完作业回来了，先是对我一顿训斥，然后就找直尺准备打我的手心，结果，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正当他打算揪我耳朵时，忽听外面有人喊：“高校长好！”另一人说：“怎么还不回家？”班主任听闻校长来了，举起的手停在空中，摸摸我的头，简单批评几句，就把我给放了。我刚走出校门，葛天知就追过来，放肆地大笑。原来是这小子在窗外使用疑兵之计。为此，我给葛天知起个外号：小诸葛。这外号就在同学中喊开了，他非常享受这个称呼。

初中毕业后，小诸葛没再读书跑到省城打工，我们就没太多联系了。有关他的传奇故事，我却陆陆续续听说过，尤其是他用计智娶老婆阿巧的故事在镇上广为流传。讲述者总是眉飞色舞言之凿凿，还说每当工友老板遇到纠纷，都去问计小诸葛，他总能给出惊为天人的点子。麻烦解决后，人家都会送他两条烟或者两瓶酒，这已逐渐形成小诸葛的江湖规矩。

有一年春天，他租住的房东找他问计，说欠朋友两万元借款没钱还，人家扬言要起诉他。房东是烟酒小店个体户，受网店冲击，生意惨淡。小诸葛笑着说：“你给他几十瓶酒，高价抵债，问题迎刃而解。”房东问：“那他要是不同意呢？”小诸葛说：“不同意的话，就让他去法院起诉，你觉得他会起诉你吗？”房东问：“为什么不会起诉我？他有借条啊！”小诸葛说：“首先他连诉状都不会写，找律师要花好几千元；再者为这点小钱去打官司，以后他还怎么混啊？”房东听闻此言，竖起大拇指说：“高见！果真是小诸葛。”后来，事件发展如他所料。房东不仅还清了债，还处理了库存酒水。事情解决后，房东照例给小诸葛两条香烟以示答谢。

房东见小诸葛脑子灵活，便介绍他去跑业务，后来小诸葛也因此发了财。那是一家做非标设备的机械厂，生产流水线设备和储藏货架之类的。业务员的工资是按业绩提成来计算，销售越多工资就越高。跑业务其实就是跑信息，先寻找客户，再报价商谈。业务上有竞争关系的建伟公司经常抢了他们的客户，让他很恼火。小诸葛心生一计，安排他老婆阿巧去建伟公司应聘办公室文员，让她利用工作之便，把建伟公司的客户信息都记录下来，晚上回去告诉他。小诸葛的销售业绩直线上升，钱也赚了不少，很快就担任业务经理，手下管理好几个大学生业务员。他经常得意地说：“学历有屁用？能力才是王道。”

听说后来东窗事发，却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摆平此事。他和老婆就回到乡镇开麻将馆顺带卖些烟酒。美其名曰：隆中归隐。即便蛰居乡下，可他毕竟名声在外，前来问计的人还是挺多，俨然成了乡镇名人。有好事者逢人就说：“内事不决问婆娘，外事不决问诸葛。”

前段时间，同学群里很冷清，小诸葛好久没有在群里发言。有人私下发信息告诉我，小诸葛出事了。正在我半信半疑中，他老婆阿巧打来电话，说要来律师事务所找我咨询法律问题。

阿巧来到我办公室，还未落座就哭哭啼啼。我赶忙问：“小诸葛究竟出啥事了？”

“十天前，他因涉嫌刑事犯罪被公安局带走了，现已被批准逮捕，我也不知道究竟为啥事。”阿巧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那是一张刑事拘留通知书，罪名一栏赫然写着：涉嫌传授犯罪方法罪。我心里有数了，估计小诸葛是为他人违法犯罪出点子。

阿巧说：“我去看守所，警察说只有律师才可以会见，潘律师，你们打小就是同学，这次一定要帮他呀！”

我说：“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找我？这事要早点请律师啊！”

阿巧说：“葛天知被抓的头天晚上，给了我一个锦囊妙计，让我在遇到困难时打开并依计行事。他被刑事拘留后，我便打开锦囊，他让我去找孙副县长。可孙副县长至今也没能把他捞出来，就建议我请律师。”

我皱了一下眉，埋怨她说：“都啥时候了，还锦囊妙计？这样吧！你跟我单位办个手续，委托我担任他的辩护律师，我明天去看守所会见他，了解一下具体案情。”

第二天，我去看守所见到了小诸葛。他先是满脸愧色，然后沮丧地把案件来龙去脉跟我说了。去年，县教育局王局长通过孙副县长找到他，说每年都有教师因工作调动问题找他，还主动送钱送礼，王局长想收又不敢收，就来问计小诸葛。小诸葛给他出点子，让王局长用亲戚的手机号码注册微信公众号，然后让行贿教师给公众号上的所有文章打赏。此事暴露后，王局长被抓，自然就把他给供了出来。

小诸葛愤愤地说：“我都想不通了，我又没受贿，怎么就把我给抓起来了？还说我传授犯罪方法？有这个罪名吗？”

“有的，按你这么说，你出点子的行为具有社会危害性，公安局对案件的定性没有问题，我打算帮你做罪轻辩护，你要主动坦白认罪认罚，争取让法院判缓刑。”

“那不行啊！我要是被判刑，会影响儿子考公务员，再说了，我以后在镇上还怎么混啊？你一定要给我做无罪辩护。”

我摇摇头，说：“我现在还不知道公安局掌握哪些证据，如果证据确凿的话，做无罪辩护没有意义，反而会认为你认罪态度不够。”

接着，小诸葛跟我讲案发具体细节，猜想办案警察已经掌握哪些证据。然后给我面授机宜，讲了许多无罪辩护的奇思妙想。我听得头都炸了，赶紧打断他：“你这是在叫我帮你毁灭证据作伪证啊！一旦被查实，我这个辩护律师也会涉嫌犯罪，律师只能在法律框架下尊重案件事实去辩护。”

小诸葛死死地盯着我，沉默很久才说：“兄弟，如果你不按照我的策略去辩护，那我只能解除委托，你让我老婆重新聘请律师。”

毕竟兄弟一场，我心里很难过，轻声说：“可以啊！不过我要提醒你，别再做你的诸葛梦啦！”

小诸葛笑了，悠悠地说：“我希望你能大度点，不要嫉妒我的智商和才华……”

“够了！你算什么小诸葛？我们之所以膜拜诸葛亮，不仅仅是他智谋过人，最主要是他鞠躬尽瘁救民于水火的仁爱之心。你看看你给人家出的点子，有几个是为了正义？能不能把你的小聪明变成大智慧呀？”

我们在争吵声中结束会见。走出看守所，我就跟阿巧办理解除委托手续。（完）

 本文始发于《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2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