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团 圆

行胜于言

邓静静原想离婚了就解脱了、清净了。离婚这半年，她却像做贼似的，瞒着父亲、瞒着儿子，在单位里也没敢漏一点风声。

这不，父亲的一个电话，让邓静静不安起来。父亲要来矿上，万一让这位“老传统”知道了这事，非得气个半死。邓静静赶紧开车回家看看。

开着车，邓静静还是心神不宁。难道是母亲走漏了风声，还是……她越想越烦，心里又想骂丈夫文泉几句，却恨不起来了。

车子拐进村里那条熟悉的胡同，远远看见了站在大门口的母亲，邓静静的眼眶发胀。寒风里，母亲的身体更显单薄，背驼得更厉害了。

停好车，邓静静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满是皴裂，瘦硬的骨节扎痛了她的手，更扎疼了她的心。她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母亲抽出了自己的手，抚摸着女儿的手背，眼角湿润，说：“闺女又瘦了……你爸等你呢！”

邓静静急忙问：“爸知道了？”

母亲叹口气说：“文泉多长时间没跟你一块来了？再看看你的脸又瘦又黄，你爸看不出来？男人喝点酒咋了？说离就离，你太好强。”

母亲一袒护文泉，邓静静就来气，擦了一下眼角，发狠地小声说道：“一个人清静。别提他！他管过家，问过孩子的事吗？这都不提，他一喝大半夜，天天喝得像个死猪，拖都拖不动，睡到床上吐得一塌糊涂，谁能受得了……”

邓静静越说越气。娘儿俩边说边往院里走着。

“你把文泉关到外边，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躺一夜，他能受得了？”父亲的一句话，让邓静静心里“咯噔”一下，不作声了。父亲啥时候出的屋，这娘儿俩都不知道。邓静静笑着喊了一声爸。

父亲沉着脸没说话，转身回到了屋里。母亲朝女儿使个眼色，说：“外面冷，进屋进屋！”

邓静静进了屋，随手搬了一个小木凳，在父亲对面坐下。母亲关上门，搓搓手，乐呵呵地说：“还是屋里暖和。”

父亲拿打火机的手有些抖，几次都没有打出火苗。邓静静慢慢走近父亲，拿起打火机，打着了火。跳跃的火苗，照亮了父亲苍老的脸，脸颊又凹下去不少。

父亲没有让她点烟，把手里的烟丢在桌边，看了她一眼，生气地说：“文泉这孩子跟我在井下干了九年，他是啥人我最清楚，很正派，又能干，年年不是劳模就是先进，还是班长，你看现在变成啥样了？你没有责任吗？他和班里的兄弟聚一聚，你去闹，掀桌子摔盘子。你还把零花钱扣得死死的，让他没有一点颜面。他生闷气，心里烦，精力不集中，影响了井下安全施工，受了处分，班长也干不成了，你却幸灾乐祸地挖苦嘲笑，他不借酒浇愁吗？慢慢地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你倒好，嫌他了，还逼着他离婚。要不是他在井下流血流汗地拼命干，家里能有今天？你用的哪一分钱不是他的汗水泡过的。你爹也是煤黑子，丢你人啦？”

父亲越说嗓门越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支没点燃的烟直接滚到了桌子下边，一个茶杯弹起，又落下。

母亲麻利地用围裙擦擦杯子外的水珠，递到愣在那儿的邓静静的手里，说：“还热着呢，暖暖手吧！”又小声说：“文泉经常来看你爸，一住好几天呢！”

邓静静看着母亲的眼神，赶紧放下打火机，双手接过母亲递来的杯子，放到父亲手里，贴着父亲蹲下来，摩挲着父亲的膝盖，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轻声说：“爸，别生气了，我错了！”

父亲端茶杯的手微微有点抖，杯子里的水也动起来。茶水漾出，顺着父亲的手滴滴答答，落在女儿的手上。

邓静静的手本能地往回一缩。

父亲探起身子连声问道：“静儿，烫着了吧！烫着了吧！”

邓静静恍然间就像回到了儿时热水烫着手，哇哇大哭的时候，父亲捧起她的小手，一边吹气一边心疼地说：“静儿不哭，静儿不哭，爸爸吹吹就好了，爸爸吹吹就不疼了。”她就会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撒着娇让父亲多吹一会。

看着父亲脸上深深的皱纹，满头的白发，邓静静心想，父亲怎么这么快就变老了呢？那一根根刺眼的白，刺疼了她的眼睛。

父亲慈爱地拍拍她的头，笑着说：“静儿也有白头发了，爸爸老了，你和文泉要好好的，家也要好好的！”

邓静静点点头，笑出了两眼泪花。

正说着，门开了，文泉走了进来，眼圈红红地说：“爸，小静，是我错了，是我不争气，我真改了！”

父亲朝女婿招招手笑呵呵地说：“文泉来啦，今儿吃团圆饺子，咱爷儿俩喝两盅！”

文泉的脸腾地红了，看看邓静静，低下头嘿嘿笑着。

邓静静心低泛起几朵暖暖的浪花，白了文泉一眼，细声说：“看啥！爸让喝就喝呗！”

邓静静说完出了门，轻轻把门带上，欢快地跑向锅屋，喜悦地说：“妈！用铁锅，我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