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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康(文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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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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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亮连载

毛子下毒把他姐夫杀死了。

十年前,毛子他姐夫王强在S集团铸钢公司,从热处理车间的一个穷工人晋升到生产科长,再升到后勤处长,接连三级跳,不到五年就提升为生产销售、后勤基建的主管厂长,大家都说这小伙脑壳聪明、官运亨通。

毛子想毒杀他姐夫蓄谋已久,但他还是选择中秋佳节月亮最圆的这天来杀,因为十年前的今天是他老婆不堪姐夫凌辱跳河的日子,他觉得只有这天杀他姐夫才更有意义,才对得起他死去的老婆。

显然,姐夫对小舅子的预谋有所察觉。

“混小子,老子早看出……你心有城府,眼露杀机,没想到……是今夜……”临死前,他姐夫口吐白沫,大瞪着血红的眼睛说。

毛子端起桌上酒杯旋了旋,一脸铁青,阴沉着脸冷笑着说:“王哥不蠢,你也晓得自己早该死了。”

他姐夫两团眼白翻了翻,感觉肠肠肚肚翻江搅海般痛苦,整个身子像被刀割破的内胎一样焉了,嘴里仍然恨恨地吼道:“莫说了,你妈的个屄,给老子来个痛快!”

“姐夫,我让你死个明白,杀你的不止我一个。”

“还有你的女儿。”

“不,准确地说,是我外甥女王凤她也要杀你,是我抢在了她头里。”

“哈哈哈哈,好!好!”他姐夫强打着精神,狂笑起来,“死在你两个冤孽手头,就当自家亲生女儿和兄弟给老子送终,不冤!不冤!”

毛子一只手捏住他的喉咙,将剩下半杯毒酒灌进去。只见他姐夫两眼一瞪,四肢一伸,七窍流血,不一会功夫,就不省人事了。

毛子提起桌上的酒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把瓶子往地上一扔,“呯”的一声摔得粉碎,然后望了望僵缩在沙发上的姐夫,不慌不忙地从良华公司出来。

今夜,厂里很静,他姐夫把各科室加班人员都打发回家过节去了。

这时,平地刮起一阵寒风,毛子吃了一惊,他抬头望望悬挂在天上的一盘圆月,突然感觉变得像血一样红,绕城远去的綦江河映着桃子沟畔的点点炉火,笼罩在一团红雾之中。

毛子跨上他姐夫的钱江摩托,一头扎进红色的月光之中。

毛子在姐夫家门前连续按了三次门铃,屋里才响起二奶刘芳不耐烦的说话声:“哪个?这大半夜的,有事明天上单位找老王!”

“刘秘书,你大娃在半边街星星屋喝醉酒,出来被联防队的车撞了,胸骨骨折,正在县医院抢救,我来给你报个信。”毛子的谎话成功了,门一开,他一闪身窜进来将她一掀,反手关上门。

“毛子!”刘芳惊恐地叫道。

“刘秘书,我告诉你,刚才我把我姐夫毒死了,看,就是用的这瓶掺过Arsenic的茅台酒,他才喝了半瓶,就被我放翻断气了。”

“我的天……你……”刘芳吓得脸色煞白,掏出手机想报警,突然看见一根黑乎乎的枪管正指着她的头,顿时吓的全身筛糠。

“我今夜是来找你们讨债的!”毛子满脸杀气。

“你老实交待,这些年s集团铸钢公司脱险搬迁,上级下拨的三千万搬迁费哪去了?职工购房工龄补贴其他厂都有,为啥南区职工没有?铸钢南区职工是全额个人购房,为啥分公司偏要安上集资建房的名?你俩吃国家划拨的搬迁费就算了,现在连职工积攒、八方借来的血汗钱都要吃,良心何忍?在家属新区以及厂区地皮置换项目中,往少说点,你两个没贪污一千万,至少也有五百万,这些事你瞒得过政府,还瞒得过我吗?”

“毛子老弟,话不能这么说,前些年你在分公司任警卫连长,虽然是遭下属诬陷监守自盗,倒卖钢材获刑关进大牢。但是,你姐夫并没有少花钱为你斡旋打点,要不然你这个“劳改犯”那有这么快放出来?”

“去你妈的蛋,少给老子套近乎,今晚我是月亮坝耍刀——明侃(砍),拿三十万元,老子走路,如果没跑脱我二进宫也决不会把你们的丑事抖出来,不然今晚把你打死,反正我毛子烂命一条,毒死一个是死,多杀一个也是死。”

刘芳一张俏脸皱成苦瓜:“三十万,我哪来这么多?”

犹豫片刻……

“你敢!”刘芳决定赌一把。“背后就是治安联防队,三、五万我还可以考虑,三十万,没有,枪一响你娃也跑不脱,我不相信你真敢把我杀了!”

毛子上前一步用枪管顶住她的头:“三十万,不当在你们贪官身上拔根毛么。”

说完,抬手一枪,将桌上的花瓶打个粉粹。只听“噗”一声闷响,原来毛子今晚用的是无声手枪,不愧当过警卫连长,刘芳这下彻底吓傻了。

只见毛子阴森森地说:“你不给,老子今晚只好连命带钱一起收了。”

情急之下刘芳想起一句话,有钱挣,还得有命花。急忙说:“好兄弟,使不得,使不得,我给,给、给……”慌不迭地进里屋取钱去了。

那女人将钱递给他,悻悻地说:“算你狠,今晚你娃是大赢家。”

毛子不理不睬,从刘芳手里接过装钱的挎包,转身拉开门,酒气熏天的扬长而去。

钱江摩托顺着綦江河边乡村公路疾驶,江风汹涌的扑来,但是毛子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此刻,他的身体活像桃子沟钢炉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姐夫王强毕竟是主管公司生产销售、后勤基建的厂长,账算得精,竟然早看出他眼露杀机……可他姐夫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呢?

毛子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想杀他姐夫。那还是党不管党、党政分开的十年前,那年中秋,公司改制全员下岗。綦江河涨水倒灌,跃进桥一带山洪爆发,厂区围墙冲垮上百米,厂大门1号桥成了一片汪洋。毛子打工回家,在一排排漩涡中看见有个女的在挣扎,他二话没说急忙下水救人,拖上岸一看这女人的衣裙已被撕破,奶子上有抓痕,刨开一头乱发发现竟是自己的老婆,可惜人已经死了。老婆不是在姐夫开的公司里当会计当得好好的吗?我才出门两年就阴阳两隔,毛子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

那年,外甥女王凤刚满10岁,姐姐向琴任公司党委书记。一天晚上,姐姐跟他说:“你姐夫近来秉性变了,变得贪婪好赌无法无天了。”

是年,王强借三线搬迁之机在铸钢公司南区做第一项工程,建筑公司老板跟他是兄弟,由包工头出面花60万在铝王厂购进一批以次充好的铝合金门窗,而身为主管厂长的他,却从公司帐号上划了360万到建筑公司帐上。纪检部门仔细查过那家建筑公司的帐,其中暗帐上注明有300万被私分了。

向琴担心男人出事,不知老公参与此事没有?私下和他理论。

王强说:“现在党政分开,政务上的事你婆娘家少管,你就管你的思想工作就行了。市场法则就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你懂不懂?”

向琴说:“市场法则,又不是丛林法则,也要讲党纪国法噻。”

老公不听,依然我行我素。后来有人将这事反映到S集团总公司,上级领导回复说“经济发展中出现的问题,只能用发展经济来解决,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两口子为这事闹得不欢而散。

向琴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她管不住老公,被上级纵容她老公的事气炸了肺,气成肺气肿,慢慢地变得郁郁寡欢,患上了抑郁症。在党政分开的年代,她实在看不惯市场乱象在厂里横行,因而积劳成疾,一场大病差点就死在医院。

毛子知道后,气不打一处来,加上老婆不明不白的死,两眼陡然气得血红,敢合起伙来欺负我姐,上级不管老子管,杀姐夫的念头像野马一样在他心头乱窜嘶吼。

医院病床边,外甥女王凤背着毛子对她妈妈说:“妈,我长大后,一定杀老汉帮你出气,这些损人害己的贪官该杀。”向琴吓得慌,一把捂住她的小嘴:“你咋敢说这遭天打雷劈的话呢?他可是你亲爹呀!”

毛子来到桥溪口,将钱江摩托停在一家旅馆门前。

院坝上,已经摆了好几辆大客车和小轿车,这桥溪口,原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乡场,地处綦江和重庆之间,交通方便。近些年,不少发了财的农民在这块风水宝地修起了一栋栋路边店,门前挂块招牌24小时营业,这里名义上经营旅馆饭店,骨子里却雇来一帮年轻姑娘,利用她们拉客捞钱。每到星期天,经常有铸钢厂车间处室的头,用私设小金库的钱,带着各班班长开车到这里赌博娱乐。今夜老板又该足足捞一把了。

店门开着,灯亮着,听见响动,老板和一个衣着暴露的姑娘迎了出来。

“哥子,住店么?”老板热情地招呼。

姑娘拿着小本,面对来客撩起超短裙扇扇风,一只脚踏在凳子上,一条二指宽的三角裤紧扣桃花,然后递上菜谱色迷迷地说:“哥子要吃什么菜,随便点,我们店干净卫生,服务周到,雅间有‘红嘴鲤鱼’,包你今宵满意舒服。”

毛子装出十分老道的样子说:“这么大半夜了,我特意从主城赶来,不图这里的‘红嘴鲤鱼’水灵,我图啥?不过我要你们店里的王凤来陪我。”

“王凤么,”老板抱歉地说:“她前两天回去了,那丫头,犟得很,粑和钱不晓得找,硬要回桃子沟那个破产厂受穷。”

姑娘用身子撞撞毛子,娇声娇气地说:“我陪你不行么?”

老板也谄笑着替姑娘打广告:“这妹儿也不错耶,上了床你就……哎呦!”

毛子朝老板卵子上飞起一脚,痛的他双手捂住裤裆在地上打滚。那妹儿吓慌了神,脱兔一般跑进里屋去了。毛子出门发动摩托,飞身而去。

上月中旬一天晚上,毛子减刑释放,几个兄弟伙在夏坝星星屋为他摆酒接风。兴头上,良华公司老板樊哈儿操大方,提出今晚送大家到桥溪口尝‘红嘴鲤鱼’,大家都晓得‘红嘴鲤鱼’嫩苔,有老板买单,自然齐声叫好。随即,樊哈儿用小车把兄弟伙送到桥溪口。

也就是那天晚上,毛子见到作了‘红嘴鲤鱼’的王凤。当着弟兄伙的面,毛子怕丢脸没敢认,抢着要了王凤。甥舅俩进了里屋,毛子气得差点没把眼珠子掉下来,恨不得将外甥女掐死。

“阿凤,你咋个也来做这肮脏生意?”

王凤拿眼愣着他:“你是哪个?凭啥子管我?”

“我是毛子,你亲娘舅呀!”

“我没舅舅,我只晓得你是吃‘红嘴鲤鱼’的客人,你给钱,我就让你吃。”

“你——真坏!你还是十年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外甥女王凤吗?”

“啥,我坏?我坏在哪里?”王凤歇斯底里地吼道。

十年前,你被关进大牢,厂里紧跟着资产重组换届选举,我妈这人性子又倔认死理,在贪腐成风的队伍中真的不合群,被我爹行贿找人托上级关系劝其病退了,可叹她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被迫辞去了党委书记职务。

从此,爹拥权自重更加恣意妄为,通过资产重组非法手段大肆把国有资产占为己有。企业有章不循,新区管理混乱,电工高空作业检修高车被挤压夹死,钢炉爆炸钢水烧死人的事故不断发生。更有甚者,在拳头产品车钩的销售过程中,居然发生好几车货发出去不知去向的怪事,销售人员追不回货款,只好拉回几大车凉席和棚子床抵账,许多烂账呆账最后不了了之,害得厂里工资都发不起。他倒好,个人不但没受影响,自家公司反而越开越大,不断挖国企墙角,发搬迁合并资产重组的国难财。

“亲舅,我坏?你说究竟哪个坏?!”

常言道:“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要变坏才有钱。”钱这东西,多了真会害人,我爹就是让钱给害的。这几年他赚钱买洋楼,不单学会做生意,还学会了包二奶。他开公司雇的工人中有男有女,女的大都年轻,慢慢地,爹就和好几个女人说不清楚了。其中有个叫刘芳的妹儿身材娇好、脸嘴漂亮,打扮时尚,天天变着招讨爹喜欢,没多久爹就让她当上了私人秘书,三天两头带她飞北京,去广州,上深圳,下珠海。

我妈眼不瞎,耳不聋,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开始我妈还浑浑水养浑浑鱼,假装糊涂。我爹拥权自重,后来见他索性明目张胆地把小秘领回家来。

我看得出妈在家里,对那女人是既恨又怕。一天晚上,我下晚自习回来,路过爹的卧室,看见娘贴在窗户前往里瞅,娘一见我回来,慌忙溜了。我感到好奇,也赶过去。屋里窗帘没拉严,这一看,直看得我脸红耳燥,爹和那女秘书两人脱得溜光,一丝不挂,正赤条条的在地毯上滚……

那一夜,我尽做恶梦,梦见自己把爹杀了,爹全身抽搐,痛的面目狰狞,七窍流血……

第二天见到我娘,她装着没事人一样。但是我发现四十刚出头的娘,一夜之间多出了好多白发。再后来,爹一回家就天天跟娘吵,娘没办法,实在不愿意忍气吞声地和这样的人渣过一辈子,只好和爹离了,回到她生活多年的桃子沟老厂。

离婚时我不愿跟后妈过,要求法院将我判给了亲妈。

去年开始,妈的老毛病肺气肿犯了,上医院一检查竟是肺癌晚期。自从城里和爹分家回到桃子沟后,为给娘治病我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完了,最后找老汉要钱,爹一点不顾前妻十多年的夫妻情,说离了婚的倔婆娘他不管,他真是个六亲不认的人,他不是我爹。

我没办法,只好出来接客做这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想想我娘为官清廉一辈子,现在没钱住院治疗,天天躺在家里挨日子等死,我的心都快碎了。我也想横了,等娘一走,我就进城去杀了我爹!

王凤的叙述,激得毛子热血喷涌,外甥女的一个“杀”字,触动了他的心机,他没想到关进班房这几年,家里竟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气得他全身发抖。

“王凤,明早你就回去,钱的事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你回去跟你娘说,毛子……永远是她亲兄弟!”

“哦……,舅,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在四处为娘凑药费的过程中,我在舅娘卧室找到一个小本,上面除记录有良华公司几年前各项工程资金进出账的交易数据外,其中还有一页就是她临死前留下的遗言。”

毛子打开小本,遗言很短,就一段话。

“我心爱的毛子,你姐夫不是人,是大色魔。这两年我在他公司当会记,你打工在外不在我身边,他天天寻我开心动手动脚,说他很喜欢我,后来还要我陪他睡觉……,我不从。今晚中秋节他安排我加班,居然趁办公室没人强行把我按在沙发上强奸了,毛子,我无颜见你,我只有来世再与你做夫妻了……”

毛子看完爱妻遗书,心如刀割。八年前爱妻衣衫不整眼泪汪汪跳河寻死的影子顿时浮现在眼前……。

月亮依旧一个红。乡村公路凹凸不平,钱江摩托在路面飞速窜动颠簸,高的树矮的树,高的山矮的山像鬼影般一晃而过。既然党不管党,贪腐当道,上告无门。毛子想毛了,一个“借酒谢恩,伺机报复”的大胆想法在他心头窜起……

折迁厂的家属区很冷清。

毛子把摩托停在工贸商店转盘,摸黑往大姐家走,还没敲门,门就开了。

“舅,我一听场口马达声,就猜是小舅回来了。”王凤迎出门说。

毛子问:“我姐咋样了?”

“还那样,怕是不行了。”

毛子把装钱的挎包递给王凤。

“小凤,这30万块钱,抓紧给姐治病……”

“舅,你哪来这么多钱,是我爹发善心了?”

“你莫问……我已经把你那个没良心的爹杀了。”

王凤两眼放光:“小舅,你好伟大!”叫过,又怕了。“舅,杀了人要偿命呀!”

“小舅敢作敢当!你告诉你妈,毛子是她折不散的亲兄弟。”

王凤呜呜的哭了。向毛儿扶住王凤声音涩涩的说:“我姐要是走了,剩下的钱,你在夏坝半边街开个店,以后嫁个好人家。”

“舅,我替你去死!”

毛子凄然地笑道:“你好憨,这种事也能替么?王凤,我得走了。”

“走,你不进屋看看我娘?”

“不,我进去,我姐会更伤心。毒杀姐夫的事,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姐。”

“我晓得,上法场那天,我来送你。”

毛子抹去王凤眼角的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向毛儿返回主城,天刚放亮。

他进了一家餐馆,要了一盘卤肉,一瓶歪嘴,一笼刚开笼的包子。吃完,脚下就有些不稳。他摸摸口袋,身上只有几角零钞,不够付账。

老板提着擀面杖凑上来,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毛子把摩托车钥匙扔在桌上:“老板,门口那辆摩托车送你,抵这顿饭钱。”

老板惊得两眼鼓起像一对牛卵子。

毛子偏偏倒倒地来到公安局门口,问那持枪的武警:“毒杀死人的上哪儿自首?”

门岗武警警惕地看看他。

毛子斜着眼说:“喂,昨夜,你没看见月亮是红色的吗?那是糊上了我姐夫的血。”

站岗的笑了:“哪来的醉鬼,清早八晨地酒醉成这样,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向毛儿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公安局石狮子旁边,掏出一支烟狠狠地抽起来。他清楚得很,待会进去,就再也抽不成烟了。

(原载2017年第10期《作家天地》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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