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几千年文明史和农业关系最为密切的粮食至关重要。食,是人类生存最基本的需要,所以排在第一位,面对各种美食袭来,人的舌尖味觉很难抗拒诱惑。
之前,我是不习惯吃荞面的。它略显灰色,不像精米白面品相好看,荞面属于粗粮,虽说当下人们注重保健养生,对人体有益的粗粮也在细作,称誉其为美食是有些夸张,且不能与珍馐佳肴同登大雅之堂,但对于我而言,它带来的却是味蕾与饱腹之上的喜爱,属于平凡的美味。
自己不算是特别苛求的人,进街边小店、小摊点吃饭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可,日常三餐只要饭菜对口合味儿,在保证饮食卫生与营养均衡的同时,也就在食物的色形上没有过多讲究,更何况我的厨艺欠佳,做不出像样儿的饭菜,是没有资格去挑嘴的------只要吃饱即可。
中午我基本在单位附近用餐,吃遍了周边的小食堂,大饭店,也包括在美团上点外卖……久此以往,总觉得食之无味,真是为午饭到底吃啥而犯愁。
直到某天发现围墙沿街处新开了一家“荞面搓搓饭馆”。我抱着新奇的心理进店品尝一下。没想到第一次尝吃,以后竟变成了常吃。我与荞面搓搓的缘分,至此情有独钟,这家店也就成了我定点光顾的地方了。
刚开始,同事们对我如此“食好”颇有些惊讶,毕竟我是一个女人,呵呵!而且是一位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女士,咥(dié读二声)一大碗色泽青褐又貌似难以消化的“硬货”着实不搭------确系人不可貌相,胃不可斗量啊!
咥,这个字,是陕西关中、河西走廊一带的方言土音,从字面意思看,吃至极致为之咥。这个有趣攒劲的发音,仿佛形神兼备地把吃面食过瘾、舒畅,概括地恰如其分。咥,将人的食欲在语言里尽诉到了极致!
店铺门脸不大,整体环境卫生打理得整洁干净,里面摆放六七张桌子,小生意却异常红火,几乎座无虚席。午饭时分,民工群体为主要食客,用老板话来讲,一是他家的荞面纯正,掺和的麦面很少;另外就是很实惠,荞面搓搓分量十足,这些人散工后,头上仍旧戴的安全帽,白色涂料或者灰土与迷彩工作服上的图案,重叠在一起,全身是很杂乱的“花色”。
“老板!辣子多放!”
“老板娘!快些,饿的很咧!”
“哦!------再拿几咕嘟蒜!”
…………
这会儿的老板和服务员,脸上挂着笑容,在操作间与外厅之间跑出跑进,忙不迭地点头微笑,嘴里应承着,恨不得长有三头六臂,踩着风火轮去照顾到每一位食客的需求。
要说起来,荞面饸饹细软光筋与搓搓从外形,口感区别蛮大的。搓搓就像较粗的棍棍面,嚼起来更有韧劲。那面条不用手擀刀切,而是用被唤作“饸饹床子”的工具压出来的,整个儿制作过程是个力气活儿。这个工具是一个像茶杯大小的不锈钢圆筒状器械,下面钻有排列整齐、规格划一的圆形小孔(饸饹的孔细,搓搓的孔粗),将适量揉好的荞面面团放入圆筒内,再用一个略小的圆柱体覆盖,在杠杆的作用下,面团受力挤压,一根根规格统一、顺直圆润、粗壮均匀的面条,就从孔眼儿束束跌进沸腾的锅里,几下翻滚,只要浮上来,就煮熟了,直接捞进碗里,马上调味、放佐料、配菜。碗里搓搓的浑圆与纤细的黄瓜丝恬淡搭配,视觉上养眼,宛若粗犷的男子与温柔的女人相伴,一饱口福的感官竟是如此美妙!
如果荞面搓搓还没上桌,民工们会把盛放面汤的铝壶提过来,哗哗地倾倒满碗沿,先自斟自饮,大口酣畅淋漓地喝着面汤,有时还佯装像喝酒碰杯的动作,操着很鲜明地陕北口音,大声笑也高声谝,豪气冲天如同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样子,这是高强度体力劳动后的身心放松,也是为家庭生活创造价值后的愉悦,黝黑粗糙的面庞掩不住满足的惬意,那是从骨子里浑然勃发出的积极向上,艰苦努力的底气。
每次我去吃饭,都会静静地坐在旁桌,观察这群人的言行举止,大碗荞面搓搓又粗又长又筋道,他们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拿瓣儿蒜,咥几大口面,脆生生地咬一口蒜,他们吃饭毫无顾忌地吸溜着,嘴角流着红辣油,狼吞虎咽般地发出很响的声音,他们在享受美食的此刻,讲究吃相完全没有必要,那只不过是硬要造作姿态罢了。
这是一群极具刻苦精神的“队伍”,一群率真可爱的人,一群质朴纯良的建设者。
他们有着对故乡泥土不舍的眷恋,又是怀着希望和嘱托来都市奋斗。在城市建设的工地上,他们挥舞工具,爬上高梯,焊接钢筋的点点火花见证了辛劳,鳞次栉比的楼宇见证了滴滴汗水。在午间休息的时分,酣畅淋漓咥面,那满满一大碗荞面搓搓,看着实在,吃着得劲儿,恰也是一种安然快活的直观呈现。
恕我孤陋寡闻,果真是没见过生长在庄稼地里的荞麦,在主观意识中,荞麦一词,因为有“麦”这个字,窃以为它是和麦子外形相仿的结穗农作物,不过就是麦粒色泽是黑青色。直到初秋时令,一位姐姐去陕北榆林采风,微信朋友圈发了几组荞麦花开,满山遍野,银铺雪盖,嫣红的茎干,荞麦花色丰富,或白里透红,或粉嫩如霞,细碎雪白和淡红花朵,像少女脸上涂的香粉和胭脂,鲜活可爱,灵动好看。随即“盗图”转发,荞麦花儿团团锦簇,俏兮倩兮的高颜值惊艳了大家的眼球。朋友们留言内容有诧异好奇,有欣喜赞叹,也有人觉得不可思议,荞麦竟然开花,还如此美丽!由此看来,荞麦这个“养在山野少人识”的容貌,乍以娇美的模样亮相,甚为惹人怜爱啊!
原来我贪恋那一口灰青色的荞麦面,在收获加工之前,在最初的生长的时候,还有如此婀娜烂漫,馥郁芬芳的花季。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山水有一方风情。
人是高级生物,有七情六欲,有各种记忆。对家乡食物的深刻记忆就是对当地味觉的特殊思念,此种难舍是指过去嗅过的气味、品尝过的味道,这是消除不了的情绪和情感。人们对家乡美食的个中滋味,都有刻骨的钟爱和绝不掩饰地怀念。这里可以简单理解为通过口感体验,重新回味到乡愁记忆里的温暖和安全感。
故而,那一群陕北人是小店常客,不单只是荞面分量足,价格实惠,更多是入口的味道能令他们心灵安宁踏实,让在外奔波的他们在唇齿咀嚼间与家乡没有了距离,有了根植于心的味觉元素,这份融入血脉的刺激打通了身体的五脏六腑,最便捷地勾起内心深处的触点。
荞麦青果顶花生长,缱绻枝头,颗颗麦粒似心。它是思念的果实,那涩涩的荞麦香气,萦绕在离乡人的心头,咥上一碗热气腾腾令舌下生津的荞面搓搓,一切疲惫艰辛都化解进了肚子里,胃热了,身体暖和了,精神也足了。只有温暖和饱腹才能使人踏实和心安。
他们在城市的一隅,在一间小小的饭店里,谈着思乡情,爱着家乡味,记忆在弥漫中已被唤醒。饭饱之后,剔剔牙,松松腰带,脸上挂着微笑,舒坦满足地走在街巷,将外衣斜搭在肩头,再恣意无拘地吼几嗓子黄土高原的信天游,那牵寄故土的情感随着一碗荞麦面而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