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江的精魂

五月初五。

他，披头散发，形如枯槁，敞襟开衫，一双赤脚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蹒跚地向江畔走去……

阴翳蒙蒙，旷野无边，一个瘦削笔挺的背影顶风而立，神情肃穆，孤伶悲怆。他落寞地仰天长叹，饱受折磨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浸透肝肠寸断的离殇，撕心裂肺地高吟着“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诗句，那一刻，毅然决绝地怀沙抱石投入奔腾的汨罗江，滔滔江水，阵阵呜咽，为后世谱写了一首流传深远，崇高庄严的英雄史诗；他的精神魂魄飞升为凤凰涅槃，成为中国人集体记忆深处一座被仰视的文化丰碑。

这位愤世嫉俗、高洁磊落、才气横溢几乎有着完美人格的行呤诗人，他就是战国楚人，芈姓，屈氏，名平，字原；香草兰芝高风亮节的屈原，被誉为“辞赋之祖”、“中华诗祖”的伟大诗人、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曾辅佐怀王，任左徒、三闾大夫，后遭谗言流放、去职，纵被屡次贬官罢逐，也不随其流而扬其波。当屈原用无奈的眼神，清泪满颊地回望那风雨飘摇，动荡破败的故国时，汤汤的汨罗江收留了他无所栖息的躯体与灵魂。

汨罗江位于洞庭湖东侧，属洞庭湖水系。在汨罗江注入湖口以上约1.5公里处，潭水很深，是屈原投江殉难处，后有石碑记其事。

当地传说，屈原投江始不沉，待衣裤装满泥沙才自沉下去，自被楚襄王放逐于洞庭湖一带后，无日不为他的祖国命运殚精竭虑，想到处于战乱中的同胞的悲惨处境，他更为痛心。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攻破楚都郢（今湖北江陵），楚襄王逃陈。屈原惊悉后，怀着极其悲愤的心情，经汉水北岸，告别了故乡秭归和郢都，然后南行至今长沙。这一次竟成了永远的告别。他心中眷恋着祖国，于是又折回洞庭。残酷的现实终于使他感到了绝望，自度已无出路，因楚国政治腐败，他既无力挽救楚国的危亡，又深感政治理想无法实现，平生的理想和抱负都已付诸东流，便在此自投汨罗江而死。他这一生为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天问》《九歌》《招魂》等伟大的经典诗作20多篇，而《离骚》更是成为了千古绝唱。

哦，汨罗江忠义的精魂，这就是你么？

楚荆之地的涓涓细流直汇成波澜壮阔的苍龙，平素如若无骨的淼淼之水，竟能无情地闯开高傲的峻峰，江水不得不裂开流血的口子吞噬了这条布满伤痕的生命，将屈原的肉体藏匿于博大杳深的怀中。是！是五月，是历史将悲悯定格在五月五日。汨罗江寒气逼人，戾气灌骨，那风悲日曛，鸟飞不下之状跃然开幕。这个孤独感特别重的文人遥望北方，回首往事，感慨万千写下了《怀沙》抒作绝笔，那滚滚的江水宛如楚国的苦难东流不尽，他把满腔的孤独郁闷，悲哀愤懑，酣畅淋漓，尽情挥发，句句如子规泣血，字字似乌啼哀婉。

屈原，生而“世溷浊而莫余知”，死而“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其投江之日，被国人名曰“端午节”，为祭哀思，投粽子，投掷米团，以敬冤魂，免遭鱼虾攻其身。享此殊荣者，举国之内，历朝历代，可有二人？他的故事在岁月长河中，不过红尘一瞬，但每年此日，人们荡舟水上，中流击楫竞渡的划桨声，铿锵有力的号子声，也似乎掩盖不了遥远历史中一位爱国臣子的一遍遍哭诉，一遍遍表白……

人，终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轻于鸿毛。试问，一个文人士大夫死后的2000多年间，还能让人们以一个传统的节日而永久怀念，他该有怎样的人格魅力？特立独行的屈原以私人的身份呈现个体生命的价值，独占了一个民族传统节日的荣耀和精神空间，受到如此隆重的纪念，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那一声天耸地动的水响，盛下了他睿智驰骋的思想，浪花激起了白菊般的祭奠礼仪，继而化为死寂般的宁静，又瞬间暴发出咆哮的怒吼，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然明示了屈原“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的志向。

哦，汨罗江坚贞的精魂，这就是你么？

你没有犹豫，因了对楚歌的追随，因了对水源的崇拜，也应对命运的跌宕，你的魂灵当上九天又下九泉，虽九死而无悔之。是你屈原，把忠烈之血洒向江中，将一生义胆留在人间。

你欲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去抵挡与唤醒漫漫无边的暗夜，那纵身果决的一跃，在天地间划出了一道光亮的弧线，你在狂浪里鞭挞黑暗，留下了震撼人寰千年的精神壮举，你在汨罗江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归宿。

相对漫漶的时光而言，悲壮其实是一种苍凉，是一种境遇，能令人更清晰地看破残酷世间的本质，以身殉国是需要何其强大的爱国思想来支撑？这千古一跃，你带走了自己的爱恨与情仇，眷恋与无奈，对你来说终究还是得到了解脱。

屈原兴许也曾梦想驾长风当如斯江上，千里翻破万里浪，但政治清明，弦歌不辍，国富民强在当时只是他自己心中理想的“乌托邦”，他在凄风苦雨和世态炎凉的摧残下，用炙热的忠诚在沸腾的江中自溺了。“宁赴湘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屈原是古之君子，玉比其德，他不是懦夫，他是英杰，他是义无反顾的勇士。

几千年悠悠岁月的民间，笼罩在汨罗江之上的传说，总有一些解辩不清的谜面和一层神秘莫测的光晕。事实上，隔着时间的栏杆远眺，我们说不清楚什么东西会苍然变老，屈原的发肤芝兰馨香，内涵芬芳了中国文人骚客的境界；我们无法把沉积在古代历史皱褶里的尘埃明晰地一一擦拭干净。在时局不安，错综复杂，纵横捭阖的战国末年，在披坚执锐，马嘶人喊，车错毂兮短兵接的秦楚之战中，侵略者觊觎的强权是以攻城略地为霸业。这只志向高远，品节高傲的鸷鸟不屑合群于庸俗的燕雀，时事注定他是惨败的。屈原阅尽了人间沧桑，怨恨昏庸无能的国君，憎恶误国误民的奸佞，他提倡“德政、美政”，民本主义是屈原理想的核心，同呼吸共命运的家国情怀，始终是民族的精神道统，跳动着耀眼的意识光辉。如果能在时光里祈求奇迹，永存于世的定然是那吸收了天地精华永恒的精神，我不知道屈原的灵魂是否有过再生的幻想？

暮往朝来，江水哗哗流淌的声音是一种潜在的深沉，而凝重的精神魂魄，是浩瀚苍古熠熠的文曲星宿。汨罗江的精魂啊，这肃杀冰冷的江水因你的存在一定也有了血脉和呼吸，一定也会和热爱祖国的人们心心相印，同喜同乐，同忧同悲。

何人知清洁？何人知莹秀？何人知温润？屈子若仕途平坦，抱负有望，安然活过一世，他的文学造诣与肩负的国家责任一样，千年之后依然会清声远播，文理斐然。在文学贡献上，屈原能把抽象意识和复杂的现实糅合比兴关联；语言参差错落、灵活多变，辞藻华美，传神状貌，极富于表现力，他的诗词歌赋不是用墨来写成，而是饱蘸着血和泪，开辟了逸响伟辞，卓绝一世的文学创造。

然而，历史不会改写亦不会重演。

屈原以羸弱之躯集万钧之力，奔赴洪流，吟唱壮士一路的挽歌；忧患和悲悯，让他成为波峰浪尖上的一个音符，和他一起淹没的有那五月五日的一天，那一柄问天的利剑，那一轮如血的残阳，还有那只九凤鸟在汨罗江上久久盘旋，无惧生死地搏击着电闪雷鸣。

哦，汨罗江不屈的精魂，这就是你么？

屈原就像楚国黑暗长夜里挂在空中的玉璧，散发着皎洁如水的清辉。汨罗江在呐喊，天地为你伤感，江水没过你的心房，浪潮向你的面目打来，将你颠覆，将你旋转，将你收容，将你吞没，惊涛骇浪顷刻冲散了你胸中郁积的块垒。

几千年来凝结成华夏民族爱国忠诚的精魂，他以赤子之身降生于秭归，历经数载的坎坷后他濯水净足，自戕于汨罗。他为祖国而生，为祖国而亡，他的人生大都是在被抛弃的感叹与逆境中度过的。

司马迁的《史记》详尽地记载了屈原悲壮人生的最后一幕，当太史公挥握如椽巨笔为他著书立传的时候，泣血的共情之心融合滴滴深情的泪水，感同身受着屈子的怅惘和弥壮-------赞誉其忠贞气节，源远流长，偕存之于远永，云天可表，日月长鉴。

雄浑的汨罗江，深沉、激越、悲壮，那是因你的灵魂出现过。你猛然冲决，扑下去化成了烟，化成了雾，瑞霭顿时升腾，玉鸾盘匝鸣唱，你的灵魂幻成了腾跃翻滚的蛟龙，以云端霓裳作旗，以凤凰翅膀为帜，潇洒飘动的绶带是你在飞升中驱驭长风。

哦，汨罗江浪漫的精魂，这就是你么？

屈子一沉天下悲，楚歌再向何处听？

一度端午，水雾茫茫，江河呜咽，荆楚大地，招魂公祭。

呼唤，呼唤！

秭归，秭归，之子不归，魂兮来归。

秭归，秭归，魂兮来归，之子如归。

超度，超度！

汨罗江的水，通透深邃地更具风骨，

汨罗江的魂，萦绕在每个华夏子孙的心头。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屈子走了，他的精神魂魄永在。生不逢时，是你一生最大的悲剧；死得其所，是你一生最好的解脱。安息吧，屈子！

一樽雄黄酒，香草曳上；一枝艾蒲在手，扶摇楚风。五月五日你从山鬼的梦魅里飘来，从凤鸟的翅翼间降临；沧浪之水是洗涤凝练了的气节长歌；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是孜孜以求的执著精神；在披荆斩棘探求真理的路上，你未曾离开，永远都在。

哦，汨罗江不朽的精魂，这就是您么？

千年往事已付于烟波，粽叶飘香，又到端午，汨罗江就这样翻滚流淌，气贯长虹的雄魂铮铮如钢，从洪荒的永远将到永远的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