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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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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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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读故乡

四读故乡

                                  

                                 梁孟伟

 

浙江新昌,我的故乡!

故乡的山不高,高不过千米;故乡的水不长,长不过百里;故乡的寺不大,有名就一座;故乡的路不多,著名就一条。

但故乡的天姥连天向天横,故乡的十九山峰穿岩生;故乡的剡溪条条像银链,故乡的水库座座赛珍珠。故乡有江南“第一大佛”,故乡是东南“传情眉目”,故乡有著名唐诗之路。

我的家乡在新昌,奇山异水不一样。每次走近故乡,样样美丽难忘;每回阅读故乡,篇篇锦绣文章。

 

读山

 

故乡多山,八山半水,东西排列;上接台云,下临剡曲;千岩竞秀,万壑争流。

故乡的山源自武夷山脉,近接天台山脉。天台山脉进入新昌后,形成天姥、沃洲和鞍顶支脉。

新昌最高的山属沃洲,菩提峰海拔996米,海拔900米以上的还有五六座;最美的山在鞍顶“穿岩之峰高苍苍,峰峦十九摩天光。”最有名的山是天姥,李白一曲吟留别,天下谁人不识君。

故乡的山没有三清的神秀,黄山的雄奇,华山的险峻,泰山的超迈。而是南高北低,如屏似阵;蜿蜒逶迤,起伏连绵。“涧崖烛银,岫巘蕴玉”,“四嶂相衔,郁如鹫岳”。蓝天是它的华盖,白云是它的披肩;鸣瀑是它的歌声,流泉是它的佩环。满山的松涛竹海,满坡的葱茏苍翠;岭像逶迤的苍龙,山似盛开的青莲。

岩是山的骨肉,山是岩的躯体。故乡的山远看莽莽苍苍,近观气象万千。一次我穿越沙溪小黄山,这里的岩石千奇百怪:有的是放浪形骸的八仙,有的是深山迷路的牛羊;有的是蛰伏潜藏的乌龟,有的是浑圆曼妙的乳峰……有的站立成望夫归来的神女,有的闲坐成笑容可掬的弥勒,有的优雅成一帧少女的剪影,有的匍匐成一头望月的犀牛,有的舒展成一朵雨后的蘑菇……每次来到穿岩十九峰下,仰望苍鹰盘旋的绝顶,注目奇松凌云的峭壁,眼前总会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绝顶上两位武林高手,背负苍冥,笑傲千山,一位白衣胜雪,长剑如霜;一位玄衣鹤氅,刀闪寒光。他俩舞刀弄剑,快意恩仇;凌空飞渡,除暴安良……难怪新昌是《笑傲江湖》、《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神雕侠侣》等影视的外景基地。

云让山妩媚,山使云神奇。故乡的山有时淡得像云,云有时重得像山,分辨不清哪是云哪是山。有时在山谷中飞腾着、追逐着、攀援上山崖、弥漫进峡谷,“静如练,动如烟,轻如絮,阔如海,白如棉。”有时清风吹散云雾,群峰犹如出水的芙蓉,又像飘渺的仙山。一次登上大月岭,置身云雾中,耳朵好像飞机起降时的失聪,身体缥缈成羽毛般的轻盈,心灵澄澈得像刚出生的婴儿,周围寂静得如水底的潜艇。这时,东一处西一处的泉声,此一声彼一声的鸟鸣。啼鸣中悠扬着清泉的宛转,嘀呖着露珠的圆润,浮动着山花的暗香,播撒着彩霞的光芒。一个“湖山云里锁,天籁雾中鸣”的意境

路因山而崎岖,山因路而相连。故乡山路崎岖曲折,俯瞰如沧海中的道道闪电,仰视像蓝天中的根根飘带。那是九九曲的回肠,千千结的心绪;那是缱绻时的深情,顾盼中的流连。有时左盘右旋,突然下降,直坠谷底,仿佛跌进万丈深渊;有时层层迭起,湾湾相连,依山籍壁,直冲霄汉。故乡的路是舞女的一记水袖,是书法的一章狂草,是画家的一根线条,是歌曲的一唱三叹。

山是文化的身躯,文化是山的魂魄。这里的山是道教名山,这里的地是洞天福地。王母娘娘曾在这里驻跸,任公子曾在这里钓鳌;舜曾在这里巡视,禹曾在这里治水;始皇曾在这里掘坑以泄皇气,刘阮曾在这里采药而遇神仙。“江南敦煌”在这里构建,佛教天台宗在这里起源;中国山水诗在这里开篇,唐代450位诗人在此流连。这里的山矗立成文化名山,这里的水充满着艺术灵感

 

读水

 

故乡有山就有水,有水先有泉。

故乡的泉来自菩提峰下、鞍顶山上、天姥之巅,故乡的泉来自湾底岭上、村前屋后、田头地边。泉水由点到线,形成脉脉细流,响得叮叮咚咚。慢慢变成一注清流,奔走时像串珍珠项链,栖息时像块玉石翡翠,它穿越嶙峋的怪石,抚摸盘绕的古木,平缓处如浣千匹绿缎,下坡处如泻万斛珍珠。“石挑练破,化为点点玉珠飞溅;雨打花开,幻作朵朵白莲飘浮。”

故乡的泉最清澈,蓝天映照过,白云漂洗过,绿叶浸染过,根茎滴滤过,碧草洗过小手,百鸟润过歌喉。故乡的泉最晶莹,它是太阳的光芒,它是彩霞的首饰,它是星星的眼波,它是月亮的泪珠,它是鲜花的情愫,它是碧草的相思;故乡的泉最动听,它是云外的鸟啭,它是深谷的凤鸣,它是涧奏的竖琴,它是泉吹的洞箫,它是绿竹的巧笑,它是松涛的低吟。

故乡的泉是多彩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银亮的,“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是清幽的,“湛湛玉泉色,悠悠浮云身”是玉白的,“溅石迷空晴亦雨,飞涛喷雪夏犹寒”又是洁白的。

故乡的泉是悠扬的。“石激湍声成虎吼,泉喷清响作龙吟”是一种声音;“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是一种声音,“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是一种声音,“泉声清似鹿呦呦,逝者如斯日夜流”是一种声音,“清泉一派接银河,宝鉴同明水不波”是一种声音。

汇泉入涧,聚涧成溪江到剡溪清见底,山入天台人自迷,”故乡的水自东南向西北呈扇形展开,大小73条溪流,明澈、清幽、静谧、妩媚,流淌着清新的诗句,荡漾着银色的旋律,童话般天真少女般纯洁,清幽幽的淌啊轻悠悠地流……溪中每一块彩色的卵石,每一根招摇的水草,总令人心醉;溪中每一次银色的鱼跃,每一圈涟漪的晃动,总让人着迷。

朝霞渲染在溪涧中——胭脂红、玫瑰红、金红、橘黄、金黄、柠檬黄、紫罗兰、孔雀黄、湖蓝。晚霞耀映在溪水中,像燃烧的火焰,像熔化的黄金,像浮动的彩绸。月光下的小溪闪动着粼粼波光,宁静得像首夜曲,在人们的心尖上悄悄地流过。

流金泻银的溪水,最后流入了碧玉般的水库,形成了一个个湖泊,巧英水库、门溪水库、长诏水库、钦村水库等等,大小山塘更是星罗棋布。水库的水为什么这么蓝?被蓝天染过,被白云漂过,被明月照过,被树叶浸过,被翠竹洗过?还是被鸣泉闹过,被露珠恋过,被彩石润过,被鸟翼掠过,被鱼儿衔过?一次船行巧英水库,那水仿佛一块绿绸,闪闪烁烁,把我的身心染蓝;那波又如万朵青莲,向蓝天盛开,也开放在我心深处。

故乡的溪,像首优美的唐诗,不知哪段是李白,哪句是杜甫;故乡的溪啊,像个悠长的故事,不知哪里是结尾,哪里是开头。

一条剡溪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们在两岸辛勤地耕耘,溪水湿润了土地,醉倒了夕阳;我们在溪边苦乐地生活,溪水流来了星月,催开了花朵。

故乡的溪流,微弱得像人身上的毛细血管;故乡的溪水,渺小得像大海中的一颗水珠。但它是我人生的源头,生命的初乳,有了它的涓滴才有我生命的壮阔,有了它的细流才有我人生的浩瀚。

 

读佛

 

“夫有非常之境,然后有非常之人栖焉。”白居易的《沃洲山禅院记》,记下了当年的盛况。十八高僧,十八名士,在这里“或游焉,或止焉”。晋时剡县,一时高僧云集,名流荟萃;星光璀璨,云蒸霞蔚。

当时印度佛教典籍开始在中国广为流传,大乘佛教的重要经典《般若经》影响更是空前。但般若学引进之初,译出的经典并不完备,因此众解纷坛莫衷一是,形成了对“空”义的不同理解,这就是中国佛教史上的“六家七宗”。

六家七宗”中的“即色宗”创立者支遁,于东晋建元年间入剡,先后在沃洲和石城山建寺说法10多年;“识含宗”、“缘会宗”的创立者于法开、于道邃,均是名僧于法兰的弟子,他们在石城山创建元化寺;“本无异宗”的创立者竺潜,隐迹剡东峁山讲经说法30多年,直至东晋宁康二年(374)圆寂;“心无宗”创立者之一的竺法蕴是竺潜的高足,一直跟随竺潜左右;“幻化宗”创立者竺道壹在绍兴嘉祥寺为僧首时,曾游学说教于石城、沃洲。“六家七宗”中只有“本无宗”创立者道安没有到过剡东,其他“五家六宗”的创立者均与剡东有关。

在魏晋南北朝这股由玄到佛、佛玄一体的思潮中,竺潜、支遁两个无疑是代表人物。支遁尤其是融通玄佛的顶尖人物,为东晋佛教的繁荣及佛教中国化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那时的剡东,俨然成为全国佛教研究基地。般若因玄风远扬,玄风依般若转盛,两股思潮相融而激荡,构成了魏晋思想界的主流。这种兼容并蓄的学术风尚,为后来的天台宗立教作了前导。

又过了一百余年,相距新昌60公里的天台山国清寺,智者大师创立了第一个民族化宗派天台宗。他根据一心三观的理论,提出了三谛圆融的认识观,强调整个世界没有一样是不变的。认识世界既要看到事物的两面性,更要把握它们的整体性。从诠释般若学开始,到天台宗的创立,中国佛学的建构似乎就浓缩在这60公里中。智者大师建构了天台宗理论后,就圆寂(公元597年)在新昌大佛寺的弥勒佛脚下!距石佛凿成才81年时间。

新昌大佛寺的弥勒佛,高约16米,盘膝相距10.6米,头高4.8米。佛像面容秀骨清相,婉雅俊逸。额部宽阔,鼻梁高隆,通于额际,眉眼细长,方颐薄唇,两耳下垂几及于肩,表现了佛陀沉静、智慧,坚定、超脱的内心世界。从整体上观察,则体态匀称,身段秀美,气度娴雅。上衣披于两肩,中胸袒露,衣着襞褶,流利如绘画的线描,准确地表现出人体的曲线结构。袒露部分,精微而妥贴地表现出肌肤的润泽,好象里面有血液在流动,脉搏在跳动;衣着还表现出丝绸的质感,薄薄地贴在身上,漾起襞褶,如微波淡荡,富有音乐的韵味。

如今,大殿上立有“三生圣迹”的匾额,以彰显三位法师锲而不舍雕凿石佛的功绩。三代主持的夙志宏愿,三十春秋的荜路蓝缕,深深打动了南朝梁代著名文学论批评家刘勰,为它写下了长达二千多字的碑记,称赞它是“不世之宝,无等之业”,“命世之壮观,旷代之鸿作”。

写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原来新昌雕凿的 “江南第一大佛”,就是为了纪念东晋时期剡东的佛学文化活动,体现了信仰、思辩相结合的时代特征。而智者大师选择在剡东大佛前圆寂,也缘于“般若炽于石城”的缘故,最终要到这里认祖归宗。那么到了唐代,诗人们承先辈嘉言遗风,继前贤懿德亮节,最终走出一条唐诗之路,也就不难理解。

 

读诗

 

神话传说的熏陶,风流韵事的浸染,佛道思想的引领,奇山异水的召唤,唐代数百位诗人纷纷来到钱塘江边,听着运河夜航的满船桨声,披着千里鉴湖的一身月华,吟着东山谢安的浪里飞歌,从曹娥江畔溯溪而上,经弯弯九曲,终于来到剡中。

他们既有青年就入台越、游冶忘归达四年之久的杜甫,和四入浙江、三至越中、二登台岳的李白这样的超级巨星,也有王维、孟浩然、白居易、元稹、刘禹锡、杜牧这样的大家,还有“初唐四杰”、“中唐三俊”、“晚唐三罗”等名家。约占《全唐诗》五分之一的诗人,他们载酒扬帆,击掌踏歌,抚剡溪之清流,望天台之雄奇,壮思与逸兴齐飞,诗情同溪水共舞,赞咏着这里的瑰丽风光,流传下千古不朽的诗篇。那一行行飘逸的脚印,一串串爽朗的笑声;那一声声清朗的高歌,一句句隽永的低吟,最后蝶化成1500多首瑰丽的诗文,铺排成一条云蒸霞蔚的唐诗之路。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诗人钟情浙东,特别是剡东?正如上面所述,这要归结到剡溪天姥等秀山丽水,归结于这片土地的钟灵毓秀。这里有云门寺、大佛寺、国清寺等名寺古刹,这里有百官朝舜、西施浣纱、曹娥投江、梁祝化蝶等美丽故事,这里有大禹治水、卧薪尝胆、马臻筑湖等史迹遗存,这里有王羲之的兰亭雅会、谢安的东山再起、王子猷雪夜访戴等名人轶事。还有任公子“蹲乎会稽,投竿东海”钓巨鳌的神奇寓言,有刘晨、阮肇天台采药遇仙的美妙传说,有一代高僧支道林“买山而隐”的趣事雅闻,还有谢灵运“伐木开径”、著屐登山的壮思逸兴。这里既有以王羲之为代表的大量名士,也有像戴逵这祥的绘画雕塑大师,更有以白道猷为代表的佛徒高僧。

多少诗人就是为了追寻先贤。李白曾经感慨:“少年不得意,落魄无安居;愿随任公子,欲钓吞舟鱼。”这是他以任公子自比,寄托自己豪放的胸襟与远大的抱负。刘阮传说”更被写进了不少唐诗,例如晚唐诗人曹唐的“玉沙瑶草连溪碧,流水桃花满涧香”、“惆怅溪头从此别,碧山明月照苍苔”。后世文人还把这段“仙凡艳遇”托诸管弦,赞颂幸福美满的爱情生活。所以有人说,唐诗之路的源头在魏晋,这里不只是一条诗路,更是中国佛教、道教、儒教的揉合之路,也是书、画、诗的整合之路。所以有人说,如果没有佛教的传播,就没有后来的“唐诗之路”;没有东晋名士的风流和对山水的歌咏,唐诗的兴盛也许将会推迟。

剡地如此吸引唐代诗人,还有这里 “欲罢不能忘”的秀异风光。李白凡遇有佳山水,总以剡中风光作比;及至晚年,他也有终老剡中之意。他在《秋下荆门》中写道:“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而其代表作《梦游天姥吟留别》,更把剡溪流域的山水描绘成了仙境胜地。杜甫20岁时就入台、越,游冶忘归达四年之久,到50余岁流寓西南,仍追怀昔游。据统计,在《全唐诗》收载的2200余位诗词作者中,泛游过剡溪的共计为278人,其中《唐才子传》收才子278人,游览过剡溪的就有173人,留下了数百首诗词。如“人游月边去,舟在空中行”、“竹下溪水绿,荷花镜里香”(李白),“镜浪洗手绿,剡花入心春”(孟郊),“月在沃洲山上,人归剡县溪边。漠漠黄花覆水,时时白鹭惊船”(朱放)等。崔颢赞剡溪“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白乐天咏剡溪“东南山水越为最,越地风光剡领先”……剡溪的美景令才子们诗兴大发,诗人的光顾又令剡溪洋溢诗韵墨香。而唐以后,历代名人贤士访剡的颇多,如朱熹、陆游、王十朋、袁枚等,他们纷纷蘸着剡溪写诗作画,枕着天姥著书立说。

一条不大的剡溪,一座不高的天姥,有这么多诗人为其吟咏赞叹,这是新昌之幸;众多诗人,有这么些奇异的山水让其流连忘返,有这么多瑰丽的文化让其趋之若鹜,这是诗人之幸;今天,还有这样一条流淌在文学深处的河流,这样一座高耸于诗歌之巅的天姥,依旧清清缓缓地穿过庸常生活,仍然巍巍峨峨地矗立浙江东部,这是我们之幸。

剡溪,承载着如此众多的名人往事,美丽的就不仅是表面的芳华;天姥,文人墨客构筑起如此的文化高度,崇高的就不能简单以海拔来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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