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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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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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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以后

退休,就像一辆疾驰而来的高铁,瞬间驶进了岁月的车站。随着声声的催促,背起瘪瘪的行囊,跨出窄窄的车门,伫立于熙攘的人流,禁不住回头张望,列车又箭一般地射向远方。徘徊在空旷的站场,感到快乐而忧伤,轻松又怅惘。这时才发现,头顶夕阳满天,晚霞欲燃;四周枫叶似火,秋光灿烂。

我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繁华落尽的自然;也有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寞,逝者如斯的伤感。退休前后的人生,恰似峡谷内外的江水。峡内或激流澎湃,涛如雷鸣;或安谧温柔,静水流深;或飞瀑悬空,砰然万里;或徘徊不前,旋涡万千。等到一下子冲出峡口,江面突然开阔,天穹顿觉低垂。宽阔舒缓的下游,没有了落差,没有了约束;失去了动能,失去了激荡。水天极目处,只留下一泓从容和懒散。

就这样,我踏着夕阳的金辉,走进人生的秋天。脚下是松松软软的落叶,周边是金光灿灿的余晖。抬头望天,天上的云霞更加璀璨,只是已经日薄西山,云有心继续燃烧,日无意停住车轮。回首四顾,伟岸的枫树虽然拔地擎天,却未能阻止红叶飘零,不是枫树无情没有挽留,而是秋风冷酷不肯罢手。

我在秋光中行走,在夕阳下追思,不管今人古人,总有退休时候:宋太宗年间,时任苏州太守的孙冕在告老还乡奏折中写诗明志:“人生七十鬼为邻,已觉风光属别人。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谋泉石养闲身。”孙冕当时不过六十多岁年纪,已觉体力不支,风光不再,来日无多,等不到朝廷批准,就急于回乡享受退休人生。

明朝开国功臣刘伯温,在功成名就之后刚满六十岁就告老还乡,还作过一首诗说:“买条黄牛学种田,结间茅屋傍林泉。因思老去无多日,且向山中过几年。”一种摆脱名利、融入自然的旷达情怀!

清代名人李渔,晚年由南京移居杭州西湖,自题楹联一副:“繁冗驱人,旧业尽抛尘世里;湖山招我,全家移入画图中。”上联写在朝为官,繁杂公务缠身,苦于案牍劳顿,如今“尽抛”,何其轻松。下联写西湖美景,怡情养性,举家迁入,如在画中。

其实几年前,我就规划过退休以后的人生。想去《做个采药人》:“采药人的神秘,中草药的神奇;旅途上的刺激,山和川的壮丽;治病时的重任,救人后的欢愉,无不让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也想《做个追花人》:“在鹅黄嫩绿姹紫嫣红中,在百鸟和鸣醉人暖风里,帐篷是移动的家庭,漂泊是生活的旋律;蜜蜂是鲜花的情郎,鲜花是蜜蜂的梦乡。就这样沿循由低到高的纬度,追逐着次第到来的花期,满怀一路希冀,欣赏一路风景,收获一路甜蜜,品味一路芬芳。”

做个追花人也好,作个采药人也罢,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所以退休后的采药追花,也只能向往而已。但有一事却是高度的统一,那就是退休以后返回故乡。

因为故乡的天是蓝的,水是清的,山是绿的;故乡的夜是黑的,月是亮的,星是密的;故乡的露是白的,树是茂的,人是亲的。如今故乡虽被碧波浸淹,乡亲离去如鸟兽散。但我还想回到那里,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厮守着那片越来越浓的乡愁,相伴着那些越来越远的祖先。就在湖边盖所房子:粉墙黛瓦也罢,土坯茅屋也好;房间无需太多,院子一定要大。背倚巍巍青山,环绕幽幽绿树,开窗就是场圃, 抬头能见南山。种上四时花草,姹紫嫣红都开遍;养只黄犬看家,摇头摆尾巡庭院。

屋旁有几畦菜地,栽上时鲜蔬果。“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地里黄瓜藤与丝瓜蔓交织,青冬瓜枕着黄南瓜酣睡;茄子伸出紫色的手指,番茄点亮红色的灯笼;圆圆的包菜挺胸凸肚,苗条的菠菜暗送秋波;豆荚差点笑裂了嘴巴,玉米已经长出了黑须。而四季豆的藤蔓,正悄悄地爬过了篱笆,随风摇曳的豆荚如串串缨络,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邻居……

屋后要栽片竹子。春夜,聆听竹笋拔节的爆声;雨夜,谛听竹林呢喃的柔语;风夜,倾听竹叶沙沙的清音。白天能见“一片水光飞入户,千竿竹影乱登墙”;晚上可观“风惊晓叶如闻雨,月过春枝似带烟”。我爱竹子,因为她有清高纯朴的气质,清丽脱俗的风韵,清幽雅致的意境;更有自净自清的意志,自善自美的品格,自立自强的精神。

门前屋后,更要种几颗果树,既可赏花又可品果。从凌寒独开的梅花,到黄得像雨的梅子;从红得像霞的桃花,到甜得似蜜的桃子;从白得像雪的李花,到红进核心的李子;从亮得照眼的榴花,到满腹珠玑的石榴。至于那满山的野果,一番芳菲以后,自会结下繁果。比如那野草莓,在那白云熟视无睹、阳光黯然止步的山地,在那鸟儿不肯拉屎、蝴蝶不愿停留的荒坡,花开时像满天的繁星,结果后似满坡的玛瑙,采一颗含在嘴里,香甜得沁人心脾。

还要养群鸡鸭鹅。因为雄鸡能司晨,昂扬一啼才能唤来杲杲日出,桑巅一鸣才有田园诗意;母鸡会下蛋,让你彻底告别激素鸡饲料蛋,扯把野葱一炒能香飘十里。鸭养两种,麻鸭白鸭;水中一放,如花绽放,让你懂得什么是“鸭头新绿水,雁齿小红桥”的意境,什么是“白毛浮绿水,红掌划清波”的明艳。而白鹅悠闲地在水中游来游去,有的用嘴梳理着羽毛,有的曲项向天高歌。岸上几只以歌唱家自居的公鸡,不服气地猛然抖擞精神一展歌喉,高吭的歌声在青山碧波中回荡,引来旁边母鸡深情的一瞥,并发出咯咯的赞美。

白天,家里“榆柳荫后椋,桃李罗堂前”,而我“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常与“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有时“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但见“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欣赏“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只是“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

黄昏来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在田野上漫步,在云水间流连,闻闻青草的芬芳,看看庄稼的长势,听听青蛙的欢叫,数数归林的飞鸟,和晚归的牛羊们打着招呼,与天际的火烧云对视良久;和淡淡的暮霭织一幕轻纱,与袅袅的炊烟通几款心曲……此时你的身心融进恬淡的薄暮,没入如水的月光,化进神秘的夜幕。黑夜来临,群山如剪;星光璀璨,银河宛然。小虫亮着嗓子低吟浅唱,萤火虫提着灯笼走东串西……

就这样,春天赏花,夏日纳凉,秋天摘果,冬日晒阳。再也不用掐着时间奔日子,刮风下雨到单位;和天地一起变老,和日月一起作息。鸡叫花开,狗吠月来;静听叶落,闲看云飞;扶竹逗狗,月下对酌。“晚岁躬耕不怨贫,只鸡斗酒聚比邻。都无晋宋之间事,自是羲皇以上人。”

但退休并非退志,养老并非等老。养老正是一种新生命的开始,退休正是人生的第二个花季。我们可以真正做一次自己的主人,真正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我可以作文。构思那些平时没时间构思的故事,抒写那些平常没时间抒写的情怀,倾吐那些平时没时间倾吐的衷曲,描绘那些平常没时间描绘的景致。我会如陆机《文赋》所言那样去努力写作:“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收百世之阙文,採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我希望自己常经历王国维所言的三种境界,更希望自己像蜜蜂采蜜那样勤劳执着。如果说语言是存在的家园,文字是灵魂的香丘,那么就让我那颗卑微的灵魂,安放在弱小的文字里头!

我可以看书。虽是布衣,也买点书,正如袁枚所言,床头书柜,“落落大满,素蟫灰丝,时蒙卷轴。”每次面对,愧憾良久。书是沧海之水巫山云,终因辛苦辗转遭冷落。但抛下未曾丢下,放下并未放手;相爱虽时断时续,感情还藕断丝连。退休后,我将与书朝夕相伴,形影不离;我会与书如胶似漆,同枕共眠。四书五经在召唤,唐宋八家在挥手,还有霞锦一般的诗词,光怪陆离的小说。外国文学更是恒河沙数,去感受简·爱的悲欢,同情玛丝洛娃的遭遇,剖析于连的悲剧人生……“阅读不能改变人生的长度,但它可以改变人生的宽度。”营养我那饥渴的思想,丰富我那苍白的灵魂;充实我那干瘪的文思,滋润我那枯涩的文字。

当然,我还可以旅行,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我还可支教,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我常想,我虽花甲之年,两鬓飞霜,但要自强不息,勤奋不减,做一头明知夕阳晚,无鞭自奋蹄的老牛!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个故事:有个老木匠准备退休,他告诉老板,说要离开建筑行业,回家与妻儿享受天伦之乐。

老板舍不得他的好工人走,问他是否能帮忙再建一座房子,老木匠说可以。但是大家后来都看得出来,他的心已不在工作上,他用的是软料,出的是粗活。

房子建好的时候,老板把大门的钥匙递给他。

“这是你的房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老木匠震惊得目瞪口呆,羞愧得无地自容。如果他早知道是在给自己建房子,他怎么会这样呢?现在他得住在一幢粗制滥造的房子里。

我们是否也这样呢?越到老年,越是敷衍;越是最后,顺水放舟。漫不经心地建造自己的“房子”,消极应付着颓唐的余生,等我们一旦惊觉自己的处境,已深困在自己建造的房子里面不能自拔!

永远不要小看每一分的付出,每一秒的劳作,它们无一不是你“房子”所需要的“一颗钉”和“一块板”。 要让你最后的“房子”漂亮结实,就要用心敲进每一颗钉,加上每一块板,竖起每一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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