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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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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18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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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岳兵的“唐诗之路”

竺岳兵的“唐诗之路”

 

熹微晨光又一次照进浙江新昌城关的永安巷内,照亮了砖墙上那块“浙东唐诗之路研究社”的牌匾,也照亮了石库门内那片桔红色的灯光。这时一位苍颜白发的老人,放下手中的一本书稿,顺手拉开两扇窗帘,朝霞瞬间染红了他的满头银发,注满了他沟壑纵横的皱纹,那沧桑的脸上顿时生动起来,眼睛也变得星星般迷人。这位老人就是“浙东唐诗之路”创立者”、“浙东唐诗之路研究社”社长竺岳兵。

一条山城的普通小巷,竟延伸出一条有名的“唐诗之路”!

一个地方文化爱好者,竟修炼成为一位著名的唐诗专家!

近四十年来,竺岳兵和他的唐诗之路研究社发表了100多篇学术论文,出版了唐诗之路第一套和第二套系列丛书。虽过耄耋之年,还在研究之路上跋涉,攀登……

 

短短一首诗,自小播种子

 

竺岳兵出生在浙东新昌一个叫白扬的小山村。“虽然祖上为我准备的是土地而不是典籍,但我幸运的是家里的老小,父母和三个哥哥都很疼爱我,特别是大哥竺岳卿,他私塾出身,粗知文史,又特别爱唱词曲,我从小跟他睡在一起,有时一早醒来在床上闹腾,大哥总是一边搂着我,一边指着床匾上的一首《春晓》,似唱似吟地念给我听:‘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我被这好听的诗句吸引住了,要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给我听。到四五岁时,我已能摇头晃脑地背诵好几十首唐诗了。”操着浓重新昌口音的竺岳兵,说起小时唐诗对自己的启蒙,大哥对自己的怜爱,老脸荡漾着童真,言语充满着深情。从此,唐诗的种子,在他幼小的心田生根发芽。

新昌山区多产毛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县土产公司工作的竺岳兵,负责建设运输毛竹的“毛竹公路”。十多年的公路建设经历,从小对唐诗的偏爱嗜好,他渐渐发现唐诗中一些内容,涉及到当地的风土人情。作为一名地方文化爱好者,他隐约觉得两者有某种联系。随着阅读的拓展,考察的深入,他发现古剡的青山翠谷之间,蜿蜒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唐诗之路。从剡溪源头的华顶脉脉而下,注入洞壶滴漏,跌落石梁飞瀑,流进清清剡溪,汇进滚滚娥江,最后融入滔滔东海。他把这条线路绘成地图,挂在墙上,反复端详,仔细揣摩,朦胧感到,如今隐没于荒草野渡的古道水路,当年可能是条比“黄金周”还热的旅游线路。

于是,他把《全唐诗》中涉及当地的诗篇进行归类,发现宋之问、骆宾王、孟浩然、李白、杜甫、白居易、元稹等诗人,都在这条路上走过或为之写过诗歌。如“前辈高风不可追,自来陵谷互推移”“古柳垂溪水,门前整雪舟”“泛舟东来古剡县,舍擢朝入桃花溪”“连岭若无路,绝壑乃通舟”等,一条诗路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我既察地理,又访民间。或顶着烈日,往来于沿途村宅;或打着手电,穿越过黑暗山林。同时,我根据解放军航测地形图,详细地计算了那些地区的集雨面积、河床坡度等等,在古代植被茂密、雨量充沛的条件下,新昌的沃洲江是一条古航道,李、杜游天姥就走这条水路,于是我写了篇散文——《天台山麓觅旧踪》。但这篇文章没有发表,因为内容过于单薄。”

1983年6月13日,竺岳兵至今还记得这个日子,他在杭州一家新华书店,看见书架上有本《李白丛考》,就请营业员拿过来。他先看这本书的序,再看考证文章,又回头看评述,反复琢磨着考证方法。这样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直到营业员问“买不买”时,他才恍然抬头,欣然买下。他从这本书中,对照出自己的浅薄,于是开出一串购书清单,寄给亲朋好友,代购有关李白的所有书籍。

修改后的《天台山下觅旧踪》发表后,没想到遭到了一些读者的激烈批评。竺岳兵说:“为了捍卫自己的观点,我不停地寻找资料,实地考察,进行辩论。”他写出了一万三千字的《李白“东涉溟海”行迹考》,发表在1984年第一辑的《唐代文学研究》上,立即震动了当时的唐诗研究领域,为后来提出“唐诗之路”奠定了基础

1984年,竺岳兵调到毛纺厂负责园林建筑,住在厂内的一间石棉瓦房里。天热时屋里比外面还热,但他钻研的劲头比夏天更热。每当吃完晚饭以后,人家都在外面乘凉聊天,他一头钻进石棉屋内,汗水淋漓地畅游在唐诗的海洋。有时实在闷热得难受,就用水泼一下屋顶,接着再读再写。他精读完了清代王琦的《李太白全集》和五种《李白年谱》,四十多种古今专家对李白的研究评论,年底又写出了三万多字的《李白行踪考异》,提出了李白研究中的五个问题,得到了著名学者孙望、郁贤皓、安旗等的肯定,吴熊和教授还来信,称此文“为李白生平勾勒出了新的轮廓,开辟了新的研究道路”;正在苏州访问的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院院长松浦友久教授,看了他的文章后专程赶到新昌与他会面。

 

提前“归去来”,只为爱李白

 

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仿佛看到,很多唐代诗人,他们驾一叶扁舟,沿萧绍运河一路向东,南首是巍巍会稽山,北边是滔滔杭州湾,中间有个汤汤鉴湖。他们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直达波飞浪卷的剡川,然后沿江而上一路向南。排沓来迎的是两岸青山,笑语欢歌的是碧波清流;绿树掩映着竹篱茅舍,阡陌相望着行人黄犬。

他仿佛看到,很多唐代诗人,他们或溯流而上,或顺水而归;或载酒扬帆,或着屐向山,无不临水赋诗,登顶高歌,赞咏着这里的风光,流传下不朽的诗篇。那一行行飘逸的脚印,一串串爽朗的笑声;那一声声清朗的高歌,一句句隽永的低吟,最后蝶化成许多瑰丽的诗篇,铺排成一条云蒸霞蔚的唐诗之路。

竺岳兵仿佛听到了使命的催促,时代的召唤。1985年时任新昌县风景名胜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和新昌县旅行社经理的他,作出一个惊人之举:提前退休,研究诗路!

“提前退休那年只有51岁。当时有位县领导找我谈话,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早退休?还是留下来发挥所长,为风景旅游事业开疆拓土。我说,我要躲到地球的某个角落,去研究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李白’。”即使提前退休,老竺的财路也很多,譬如承包筑路工程、涉足园林建设等等,不管走那条路,他都会发家致富。事业蒸蒸日上时,提前退休只为诗?人们以为竺岳兵是个疯子。

竺岳兵苦笑着说:“是的,那时许多人不理解我,说没有用的人才早退休呀!说别人退休赚外快,他老竺没人要呀!”但竺岳兵坚定地认为:“我到这时才找到了人生方向,到这个年龄才找到活着的意义,一天都不能浪费了,从此我就只爱古人了。”

竺岳兵说要当一只“石蟹”——一只躲在石头底下研究唐文学的螃蟹,一只要第一个吃“唐诗之路”的螃蟹。退休后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唐诗之路”的研究之中,读书、考察、写文,成了竺岳兵的全部。他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书籍资料,不说书页早已被翻烂,读书笔记都做了700多公斤。竺岳兵常会为了考证诗里的一个细节而去实地调查,甚至对所到之处的集雨面积、流量、河床坡度等数据都了如指掌。

在唐诗之路的酝酿时期,他熟读了《全唐诗》、《全唐诗补编》和几百种文史典籍。他经常带着几个粽子上图书馆,向馆里要来一把水壶,饿了就用水壶煮粽子吃。对于竺岳兵来说,研究最大的痛苦不是时间,他可以焚膏继晷,夜以继日;也不是金钱,他可以千金散尽,四处化缘。而是资料奇缺,小县城没有像样的图书馆,没有大学的科研平台,更没有便捷的查询方式,你无法想象搜寻资料之难。找不到的图书,他就四处求购,《全唐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史》、《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二十四史》等书,都是动辄上千元的书,竺岳兵疯狂地采购,他把微薄的退休金全部抛进书海。他从28分册的《全唐诗》、《全唐诗补编》和上千卷《全唐文》中,摘录与剡中和浙东有关的诗文,并参阅有关地方志,追溯诗人的生平事迹。别看寥寥数语的注解求证,其中包含着多少心血汗水?

他理发都自己解决。他说自己理发,既省钱又省时间。因为劳累过度,一次突发脑溢血住院,他就在病床上做李白与天姥的研究。

 

一篇好论文,铺就“唐诗路”

 

1991年5月,在“中国首届唐宋诗词国际学术讨论会”讲坛上,一个身穿蓝涤卡,脚蹬黑布鞋的“里山头侬”(新昌土话,意思“山里人”),底气十足地宣读着自己撰写的《剡溪——唐诗之路》这篇论文,“唐诗之路”概念从此横空出世。袁行霈、郁贤皓、吴熊和等许多专家教授,对他频频点头啧啧赞叹;当时的唐代文学学会会长傅璇琮,数次为其斟茶表示敬意。专家学者们称誉竺岳兵“为中华民族找回了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认为“唐诗之路”不仅存在,且是可与丝绸之路并列的“文化之路”,是有唐一代极具人文化景观特色、深含历史意义的区域文化。

浙东唐诗之路具体是指,唐代诗人因游玩、寻友、做官、修道等原因,跨越浙东七州而形成的山水人文之路。其中的主干线是从钱塘江出发,经古都绍兴,自镜湖向南到曹娥江,溯源而上,入剡溪,穿沃洲,绕天姥,最后到天台山石梁。在这条长约190公里的古旅游线上,唐代诗人载酒扬帆,踏歌而行,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章,形成了一条飘逸潇洒的“唐诗之路”。

这个具有重大学术意义、民生意义的发现,后来经过社会各界,尤其是经过唐代文学研究权威傅璇琮、郁贤皓、陈尚君等人的论证,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于1993年正式发文,认定这条路线为“浙东唐诗之路”。

唐代诗人为什么偏爱这里?竺岳兵认为,佳景殊胜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被这里浓厚的不可替代的文化积淀所吸引,尤与晋代留在当地的文化底蕴有特殊关系。于是他又转向晋代文化的研究,研读了西晋和东晋的2000多位名人事迹,最终总结出了唐诗之路的七大文化底蕴。

就这样,这条诗路,一半沉浸在山川的秀色中,一半沉浸在文人的笔墨里。竺岳兵统计出有400多位诗人来过浙东,留下了1500多首诗篇,以晚唐最多,中唐和盛唐次之。

这是一条诗意之旅,精神之旅,李白早有“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的向往,杜甫发出“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的感叹,白居易更有“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的盛赞。从初唐的骆宾王、李峤、王勃一直到晚唐的杜牧、贾岛、姚合、罗隐等等,这些诗人,有的如李白和李绅,三次在这条路上流连忘返;有的如顾况和许浑,两度在这条路上徘徊徜徉;有的如孟浩然和杜甫,在这里前后逗留达四年之久。唐朝诗人的大家和名家,几乎没有一位不寻访和歌咏过这条诗路,他们的诗篇几成全唐诗中最为灿烂和辉煌的篇章。

一处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的世外桃源,一条“连峰数十里,修竹带平津”的古道,一部从魏晋遗风到盛唐气象的文化史,一群飘逸潇洒、纵情山水的诗人才子……一千多年前,数百位唐代诗人先后来到浙东,完成心中的山水人文朝圣。

 

一棵老白杨,深情扎沃土

 

唐诗之路提出后,国内很多媒体进行了相关报道,旅游部门纷纷推出旅游线路,它已经成为享誉全球、蜚声海外的文化明珠。

学界泰斗严济慈、任继愈、启功、黄丕谟,和革命元老宋任穷、彭冲、叶飞等,纷纷为其作诗题词,给予高度赞扬和充分肯定。启功先生在一首七绝中写道:“浙东自昔称诗国,间气尤钟古沃洲。一路山川谐雅韵,千岩万壑胜丝绸。”日本学者横山弘教授说:“竺岳兵先生发现的唐诗之路是超越国界的,是世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十年磨一剑,出鞘就惊艳。到1993年被认定为“浙东唐诗之路”,竺岳兵也成为一名将近60岁的老人,他这一生可谓功德圆满,功成名就,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但他依然马不停蹄,只争朝夕,每天早起晚睡,在电脑前工作十几个小时,他说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

1994年他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诗旨新解》论文发表,提出此诗的主旨是挣脱樊笼,争取自由。诗人以天姥山作为题材的原因,在于仰慕它的气势和对于谢灵运的钦羡,并指出“越人”即谢灵运。文章发表,好评如潮。

1999年《天姥山得名考辨》发表,“天姥即王母”的观点,受到了与会代表的普遍赞同,并被写进了“李白与天姥”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会议纪要》。

2000年网络方兴,他建立了 “浙东唐诗之路”网站,这可能是当地最早的网站。

2004年,唐诗之路第一套丛书出版,这套书向读者系统全面地介绍了唐诗之路,也是竺岳兵对自己研究工作的梳理和总结。丛书中的《唐诗之路唐代诗人行迹考》,共考证出451位唐代诗人游栖浙东,其中61位诗人的行踪,连地方史志和文论都未记载,更遑论他们与浙东的关系。

2008年,唐诗之路第二套丛书出版,其中《天姥山研究》一书,被傅璇琮评为“令人耳目一新的奇书”。

还有《两晋高僧师承关系考》《六朝大姓世系考》《王羲之晚年住罕岭考》(上、中、下三篇)、《两晋名人大全》(收1778人)等作品,均已编撰完毕出版或待出版。一部最新力作正在进入校对阶段,汇集了他的最新发现和研究成果。

自1989年起,在许多热心的企业家支持下,竺岳兵在新昌组织举办了10多次大、中型国内暨国际学术会议,这对新昌这样的小县城来说,可谓空前绝后。

当然,他也热衷于跟唐诗之路相关的社会活动,比如,这些年他一直倡议唐诗之路申报世界遗产。目前世界上申遗成功的似乎只有两条,西班牙和法国的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的巡礼道路,和日本纪伊山地的圣地和参拜道等,而从文化底蕴上来说,“浙东唐诗之路”并不亚于它们。

他还一直关注着唐诗之路景点的发掘、研究和保护工作,其中小石佛和天姥寺是他发掘的两处古迹,是沿线上重要的古迹之一。

有很多人都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他反问人家说,人为什么要活着?

一条“唐诗之路”,一处民族印记,一条文化血脉,随着竺岳兵等人的挖掘,必将拂去历史的风尘,焕发出瑰丽的色彩。

竺岳兵是新昌白杨人,所以自称是“白杨老人”。我想,白杨正是竺岳兵的写照,那种咬定大地不放松的追求、千磨万击还坚挺的精神、不畏浮云遮望眼的境界,巍然屹立在唐诗之路上,那样的郁郁葱葱,老而弥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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