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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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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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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感动叫乡愁

 

乡愁

17个村庄像17只小舟

停泊在唐宋元明的渡口

17个村庄像17只鸟窝

构筑在天台和四明山麓

为了一溪碧水倒流宁波

毅然怀揣遗像壮行远走

为了东方大港更加壮阔

宁愿背井离乡汇流成河

从此你在那头我在这头

常常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一夜乡心何处寄放离愁

月下剡溪摇来一叶归舟

作为浙江唯一的跨流域引水、跨地区合作的水利工程,钦寸水库建成后,对解决宁波、舟山优质饮用水缺乏问题,及促进新一轮经济发展的水资源保障具有重要意义,钦寸水库因此入选2016中国有影响力十大水利工程。

但于我个人和万名乡亲,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故乡!

眼睁睁地看着故乡沉没在碧波深处,消失在历史尽头,作为这片土地上繁衍出来的后代,这条溪流中哺育出来的子孙,既心不甘情不愿,又无凭藉没奈何,仿佛一只失巢之鸟无枝可依,一条不系之舟随波逐流。当新昌县新林乡党委书记王炳兴一句,退休就回家乡来,写点东西传后代。新和成公司董事长胡柏藩的一句,我为家乡留点有形的,你为家乡传点无形的。两人的话语如凭空抛出的一根丝线,系住了我飘忽不定的乡愁,拴住了我退休以后的生活。于是坚辞了单位返聘的再三挽留,婉拒了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只身回到无家可归的家乡,记一点愁从何起的乡愁。

胡柏藩说他“有形”的乡愁,到底呈什么形状?我来到新林乡大坪头村探个究竟。

大坪头村地处一片台地上面,台地西延到水库中央,形成一个叫蟠龙岗的半岛,仿佛碧波中停泊着一艘航船,或者绿案上摆放着一把月琴。半岛南面是我那被淹的家乡查林村,北面是胡柏藩被淹的老家胡卜村。大坪头距查林胡卜约摸五里路程。

时序深秋,伫立大坪头村,周围风光壮美如画,东北面四明山蜿蜒逶迤,东南方天台山莽莽苍苍,西北向会稽山隐隐约约。三面峡谷间的库水湖接天光,波映近山,点缀其间的是一座座飞架碧波之上的银桥,一树树飞红流丹的枫桕,一对对凌波翩飞的白鹭。

胡柏藩那片有形的乡愁,就紧锁在村北两座巨大的仓库里面。大约一千六七百平方米的仓库内,竟然堆满一个村落所有重要的遗存:从祠堂、庙宇、房屋宅院的所有构件,到农耕器具、交通工具和家具什物。只要是有特色、有内涵、有记忆的,全都收集在这个仓库里面。

据介绍,拆卸这些构件之前,他们对每个台门做了测绘,对每块木板做了编号。拆卸师傅拆一车,专业人员跟一车,从胡卜跟到大坪头,卸下来后再归类,整齐有序地码放在仓库里面,以备今后重建所用。仓库里不但有衍条、搁栅、柱子、横梁等大构件,还有牛退、雀体、雕窗等小构件。以及一些生产生活用品,如炊具、餐具、烟具、灯具、酒具、量具、文具、供具、玩具、雨具,诸如田圈、木屐、座钟、拉锯、算盘、饭罩、风车、饭桶、蓑衣、笠帽、井栏、水槽,还有弹花棰、磨被盘、铜茶壶、草鞋耙、打稻机,甚至豆腐店柜台上的石槽板。以及乐器、麻将、鸟笼、棋子、篦子、拐杖、针线、书本、衣物和鞋帽等等,真是应有尽有,仿佛走进一座巨大的乡愁博物馆。

仓库外的景象更加令人瞠目结舌,整片山坡上堆满了石磨石臼、柱石桑盘、砖头瓦片、石板石块、缸瓮罐钵,单是水缸就有一两千个。据统计,仓库里外存放着35万多块砖,50多万张瓦,8000多吨石材(条石、石板、墙体石、路面石等),2万多件木构件,以及大量的农业农村生产生活用具。

露天仓库上,我还看见一屯屯黄土,一问方知是从新林乡16个库区村挖来的“故土”。这些故土都取自各村最早立村的地方。

山坡上除了堆满泥石砖瓦,还栽着八棵截枝去柯已经存活的巨樟,一打听也是从胡卜村搬来。胡卜村口有16棵樟树,分给他们六棵。但他们于心不甘,得知胡卜上村头两棵香樟,已经卖到了绍兴,胡柏藩另买了了两棵更大更好的香樟,换回了家乡这两棵樟树。现在这八棵大树棵棵成活,准备今后移进新的家园。

据了解,水库拆迁前,原先考虑把新林乡文物集中迁建到一个叫三丰的地方。当时胡卜村里一些老人找到胡柏藩,说三丰在地理和人文上与胡卜没一点联系,还不如把庙和祠就近搬到大坪头,因为大坪头村大多是胡卜胡氏后裔,搬此也算是回归故里。加上大坪头胡氏后裔的强烈要求,才有了胡卜村的整体东迁。

当然搬迁也有一个渐进过程,先考虑只搬胡卜的三处文物。后来乡亲们提出,不如把他们的台门也搬走。搬了这个台门,又觉得不能把更好的台门落下。既然台门也搬走,就把路边村民常坐的石头也搬走,因为每块石头上有村民的体温和记忆。石头也能搬走,水井更不能落下,于是又搬走了井栏,连带搬走了井边洗涤的水槽。从水井又想到路廊,这是村民歇脚躲雨、闲谈聊天的地方,于是把路廊的石头也搬了,后来又从路廊想到村头村尾的樟树,因为村树留下过许多记忆。最后他们的搬迁又从本村向外村延伸,甚至包括各村的石头,16个村中的泥土。

胡柏藩和乡亲们,深刻认识到家园的真正价值,表达出刻骨铭心的爱恋。不仅取土时点烛焚香,敬祝祷告,就是搬迁别的也极其神圣。他们抬乡主菩萨时先叩头祭拜,然后把菩萨请进十二抬大轿,非常庄重地抬上了大坪头,抬上来后又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胡卜村既然搬上了大坪头,那么给老村留点什么好呢?若干年后沧海桑田,淹没的胡卜如能重见天日,总得给后人留点记忆和痕迹。于是胡柏藩在村里的双井头(又叫大井头)那个地方立了块碑,据说那里是胡卜先民最先落脚的地方。碑立双井旁,背靠璟公墓,面朝蟠龙岗。正面镌刻冯骥才题写的“胡卜村”三个大字,背面是胡柏藩题写的《胡卜村记》,由著名书法家蔡云超书写。竖碑前,虽然搬走了井栏井槽,但留下的水井是搬不走的,也是留给后代的最好记忆,于是在井口覆盖上石板,以备今后子孙们找到他们的根脉。

我久久地注视着眼前两座堆满乡愁的仓库,和山下那块淹没在碧波深处的石碑,被胡柏藩和他的乡亲们真挚而深切的乡情感动,更为不久的将来这里矗立起的乡愁博物馆而欣慰。

离开大坪头后,我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才是乡愁?

乡愁是什么?也许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答案!

乡愁是母亲气我时那眼睛里盈满的泪光,乡愁是父亲打我时抡而未落的手掌;乡愁是那眼摄下我童年的古老水井,乡愁是那棵为我遮阳挡雨的高大香樟;乡愁是那个和我下河摸鱼上山割草的流鼻涕伙伴,乡愁是那个受尽我欺侮又对我很好的同桌女生;乡愁是那沉默的一把把镰刀和一根根扁担,乡愁是满院乱跑的鸡鸭和满坡哞咩的牛羊,或者是木桥上那层薄薄的白霜和桥下那轮颤颤的月亮……

乡愁或是那坐落在记忆的大树下或水圳边的土墙草屋,炊烟透过蘑菇似的茅草屋顶在傍晚的天空袅娜,仿佛是召唤田野上劳者归来的柔臂;乡愁或是茅草屋檐下成排的尖利的冰挂,被夕阳染成一支支倒挂着的七彩蜡烛,或像爷爷颔下那缕莹白的山羊胡须……

有人说,乡愁是穿越时空的线,这端是游子,那端是故乡;有人说,乡愁是人们对于已经或正在消失的民俗风物的怀念与感伤,比如一棵树、一间老屋、一出家乡戏;还有人说,乡愁是乡村山清水秀的生活图景,是向往宁静、淡泊、淳朴、诗意的心境……

可以说,乡愁有时候很小,小到是村口的一树浓荫,祠堂的一炷香火,童年的一声欢笑,老屋的一缕炊烟。乡愁有时候又很大,大到一个家庭的谱牒承嗣,一个聚落的集体记忆,一个民族的兴衰流变,一个国家的宏伟史诗。

雨果说,时代的每一个浪潮都在文化遗物上留下自己的冲积土,每一代都留下自己的一层,每一个人都填上自己的石块。人是一种文化的存在,而文化在特定的时空中展开,特定的文化形态一旦形成,便渐渐积淀成为一种文化记忆,这种文化记忆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的心理和行为,编织起人的文化成长之路,甚至伴随人的一生。

如今,我们的生活已经步入现代化,但人的文化记忆是个积淀的过程,不能连根拔起更不能重构。北岛所谓“我们没有失去记忆,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体现的正是对生命之根的追寻与眷恋。所以乡愁传达了一种文化认同、文化归属,它是一种民族文化的“集体的梦”,具有凝聚人心的作用。

有人说,中国人往上数三代,多数来自农村,出生土根。中华文明发源于农耕文化,村落是农耕文化最重要的元素。乡村是中国人的灵魂归宿,乡土文明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源头……乡村是开在大地上的花,我们就是游走在大地上的种子,抑或是乡村里那头走失的牛,不论走多远,都走不出那个宿命,走不出那片土地。

即使是今天,当一幢幢高楼大厦伸向天际横空出世,城镇化成为现代化的必由之路,也离不开从历史文脉中汲取养分,在民族土壤中接纳地气。因此,保护村落、振兴乡村,就成了追溯“从哪里来”的方式,也成为标记“向何处去”的注脚。

只有找到“我从哪里来”的源头,才能认清“我要到哪里去”的路径。通过乡愁找到自己的“身份”,也就找到了自我,这是人的社会行为的基本要求。在对乡愁的回味中,感受到了本民族的文化体温,生生不息的生命涌动,并渐渐涵养出走向未来的勇气与信心。

呵护乡村记忆,使其永葆“温度”,就要对相关记忆场所做好日常维护工作,甚至像胡柏藩那样原汁原味地保留,同时为传统技艺延续传承创造条件,保持乡村传统活动的原有品质。近些年不少有文化良知和历史责任感的专家学者或企业老总,已把关注的目光集中在传统古村落的抢救性保护上,取得了不少的功绩,值得敬佩和尊重!然而这仅仅是沧海一粟,更多的乡土文化遗存(包括物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已经或正面临着被摧毁、被遗忘的绝境。

故乡有幸,有这样文化自觉的父母官;家乡有福,有这样真挚乡情的胡柏藩。他不惜巨资打造一处有形的乡愁,我更应用颓笔记录那份无形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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