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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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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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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光灿烂

秋光灿烂

未到退休年龄,没有七老八十,就要写此文章,就要大发感慨,有人或许会说是否早了一点。如果说六十岁是中老年的转换,我已经差不多迈进老年的门槛。已届双五之年,少年彩梦已渐行渐远,蹒跚佝偻的自己已清晰可见。

感觉老之将至,首先是身体的变化。已经头昏眼花,常感脚酸手软,时觉腰痛臂麻。早几年就戴上了老花眼镜,有人还以为我是故充“斯文”。现在没有眼镜就不能出门,每每上了火车或汽车,就要问问旁边的年轻人,车票的坐位到底是几号?来到超市购物,最为关心的是产品保质时间,同样要请旁人帮助指点。早年买来的书籍,即使看四号字体,时间一长眼睛就会又涩又酸。上班坐久,脖胀颈酸,背抽腰沉,好像绳捆索缚得越来越紧。网上购票,由于手忙脚乱,行动迟缓,填单的时间已到,你却只写了一半。上班下班,走路锻炼,但每每感觉双腿酸疼肿胀。每天晚上,才过十点,眼酸酸欲闭,头昏昏思睡。晚上睡觉,以前一觉睡到东方既白,现在一夜起来几遍。

其次是外表的变化。大概遗传基因的作怪,我两鬓飞霜、头顶花白,已经不大敢对镜整衣理鬓,或正视自己的照片。每次进入理发店,随着电剪的兹兹响起,白发的纷纷飘落,内心就充满无限的惆怅,那是凋零的秋叶,那是飘舞的冬雪。每次翻看相册,三十岁时看二十岁时那么青涩,四十岁时看三十岁时那么俊郎,五十岁看四十岁时那样成熟,现在再来看五十岁的照片,觉得当年还算风度翩翩。“后之视今,亦如今之视昔。悲夫!”那渐似问号的腰背,那纵横捭阖的皱纹,那丰满肿垂的眼袋,那松驰粗糙的皮肤,和皮肤上隐隐增多的褐斑黑点,都在述说着岁月无情的风刀霜剑。

当然,称谓也在转换。结婚以后成丈夫,生子以后当爸爸,大概七八年前,读大学的孩子改口叫我老爸,今年有了媳妇以后,又多了一个公公的头衔。随着下半年孙子孙女的降生,我就要升格为爷爷。公公爷爷,骨灰级称谓,可以忝列“中顾委”行列。这种称谓如果扩展到本家和妻家,自己早在十多年前就荣升公字辈,只是感觉没有今天这样强烈。走在街上,问路的叫我大叔大伯;过不了几年,就会有人尊我为大爷。现在挤公交车,还可以无拘无束地坐坐站站,再过几年公交车也能把你分辨,一声“老年卡”引来“大爷您坐”招呼声一片,届时你觉得是酸还是甜?

从“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少年,到“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老年,经历多少的月月年年,感觉又像在转瞬之间。以前朗诵曹操《龟虽寿》中的铿锵诗句,心如止水无波无澜,觉得年老遥远与己无关,现在读来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年分四季,人有老少,实在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如果按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来衡量,人生就是一场悲剧,生死相依,形影相随。人生之舟驶过多少激流险滩,绕过多少暗礁漩涡,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海底沉船。一切的一切,都将融入滚滚逝水,化成过眼云烟。

面对衰老,甚至死亡,像居功的老牛一样反刍昔日的辉煌?如迟暮的佳人一样哀怨岁月的无情?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庄子认为生老病死如同昼夜轮替,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他少私、寡欲、清静、豁达的性格,“不知悦生,不知恶死。”无病无疾地活到83岁,比当时人均寿命延长了不止一倍。

罗素做了一个很好的比喻:个体生命的存在应当像一条河流——刚开始很小,狭隘的局限于自己堤岸,富有激情的冲过岩石和瀑布。慢慢的,河流开始变得宽阔,堤岸在消退,水流也变得平静,最后,没有明显的征兆,河流汇入了大海,毫无痛苦的结束了自己个体的存在。

坦然地面对人生岁暮,是历尽酸甜苦辣之后的淡定,参透悲欢离合之后的从容,悟彻成败荣辱之后的豁达,洞明是非曲直之后的聪慧。

孔子虽然发出了“未知生,焉知死”的感慨,但从未放弃对道的终极追求,“朝闻道,夕死可矣。”生命的价值不在长短,而在于生命历程中是否实践了对道德的追求。

罗素觉得活力的减退和疲倦的增多,希望长眠的想法理所当然。他希望能够在工作的时候死去,别人继续他的未竟事业。他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他为此感到欣慰。

对于生老病死,孔子求“道”痴心不改,罗素因“事”坦然面对。刘禹锡参与永贞改革失败,被贬朗州刺史时已过知命之年。事业受挫,两鬓飞霜,他既没有去咀嚼反刍昔日的辉煌,也没有沉沦颓废于当下的困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一首《秋词》把刘禹锡的人生提升到一个很高的境界。黄巢起义失败后,有说其遁入空门并留诗一首:“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杆看落晖。”他并未纠结于“天津桥上无人识”,而是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独倚栏杆看落晖。”人生大起大落莫过黄巢,思想大彻大悟也莫过黄巢,黄巢确实有一种人生的壮阔与超迈。

人生如旅行,不在于目的地,而在于沿途的风景。虽然没有赶上新中国的成立,出生时正赶上没有饭吃的日子,求学时正碰上没有书读的年代,恢复高考终于给我一次机会,使我一路走到现在。夕阳之中,彩霞满天,驻足回眸,声声感叹:来路有弯弯小道,也有荡荡坦途;有荆棘丛生,也有鲜花满园;有急峡险滩,也有风正帆悬;有电闪雷鸣,也有风清月白;有《十面埋伏》,也有《春江花月》;有大漠孤烟,也有江南春晓。这一切构成了多么丰富的人生画卷!每一次人生的转换,我努力做到尽心竭力不留遗憾。

逝者如斯,周而复始,往复循环。走过生机无限的春天,孕育万物的夏天,现在走进天高云淡的秋天。身上既有春天的浪漫,夏天的热烈,也有秋天的成熟。身上多了几片生命的落叶,但也多了几分旷达与高远;少了几片青春的花瓣,但也多了几分从容与平淡。

妻子马上退休,孙子(孙女)即将诞生;子媳非常孝顺,父亲还算康健。这就是一种幸福。再过几年,自己也到退休的年龄,快乐含饴弄孙,从容周游世界。最想回归农村故园,盖个竹篱茅舍,挖个半亩方塘,养群猪狗鸡鸭,种上四季花卉。晨兴理荒废,夜雨剪春韭;坐看云起时,卧听风吹雨。吹进花瓣三片两片,写下文章两行三行。“花径不曾缘客少,蓬门今始为君开。”昨晚灶堂柴火呼呼大笑,今天定有客人进山来,是故人的来访,还是子媳的归来?

70多岁才开始写作的塞缪尔·尤尔曼,在作品《年轻》中这样写道:“年轻,不是人生旅程中的一段时光,也不是红颜、朱唇和轻快的脚步,它是心灵中的一种状态,是头脑中的一个意念,是理性思维中的创造潜力,是情感活动中的一段勃勃生机,是使人生春意盎然的源泉。”赶快抄下这段文字,挂在床头,朝夕吟咏,用以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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