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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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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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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山水情怀

古人的山水情怀

 

身处重重雾霾的包围,活在红尘滚滚的社会,我们偶尔会转身,向历史的深处回望,寻觅那登山临水的潇洒身影,触摸那天人合一的浪漫情怀。

古人对山水有着宗教一样的崇拜与敬畏,他们或 “独坐幽篁里”,或“相看两不厌”,欣赏着“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的萧瑟幽远,领略着“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波澜壮阔,充溢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瑰丽浪漫……

宗教更是和山水如影随形,互为生命。“世上名山僧占多。”佛因山而显赫,山以佛而著名。一个“仙”字道出道家与山水的关系:左边是人,右边为山,人入山则为仙。

对于山水,我们的先哲超越了实用,超越了宗教,上升为审美。《周易》提出天人相通,儒家和道家的创始人,把对山水的崇拜升华到一种审美境界。孔子认为山水和人性有相通之处,人们观赏自然可以获得一种审美体验。老子主张回归自然,以保持纯真的天性;庄子向往和追求自由,认为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到了魏晋南北朝,人们对自然美的观赏进入了自觉的时代,以山水为表现对象的文学艺术应运而生,五彩缤纷的山水审美文化蔚为大观。

山水,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文化心理一种独特的精神情感!

山水,已经成为中国古典文化一个普遍存在的文化符号。

 

山水画卷

 

自然,是画家笔下最爱驰骋的疆场;山水,是画家感情最为厚重的积淀。以山为德、以水为性的内在修为,咫尺天涯的时间空间,那种深远的意境,高雅的格调,生动的气韵,明暗的色调,没有那一个画科能像山水画那样给国人以更多的情感。

中国是山水画出现最早的国家。魏晋南北朝时期,顾恺之、宗炳、王微等都从事山水画创作;隋唐伊始,山水人物花鸟,成为传统中国绘画的三大科目。到了唐代,出现了青绿山水、水墨山水等多种流派。应该说,中国山水画得到大的发展,与“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 (宗白华语)有莫大的关系。他们既重视“外师造化”,又强调“中得心源”,留下了富有民族特色的山水画遗产。近代以来,吴昌硕、黄宾虹、张大千、刘海粟等,又把山水画推向了新的高峰。

画家对山川景物有着深入的了解和感受,对于山水形神有着不同的体验与感悟。但“浑厚华滋”的笔墨写照胸中丘壑,实现自然物象的艺术升华,这是无数画家孜孜不倦的追求:有时让你感到山水的慈爱,像在母亲的怀抱;有时让你感到山水的伟岸,像在父亲的身边;有时山水变成一位良师,让我们“不令而行”;有时山水像位恋人,妩媚、秀丽,常在耳畔软语叮咛……画家们用心灵驾驭笔墨与自然碰撞,与天地渗透,与山水融合,浑然天成一道优美旋律,心物协奏一曲动人乐章,天人久久地感应,感应着山水,和鸣着天籁。

自唐以来,山水画家绝大多数归隐林泉,流连山水,唐末天下大乱时荆浩隐居于太行山之洪谷,范宽也“居山林间,常危坐终日,纵目四顾,以求其趣”。元四家都是隐者,其中黄公望“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筱中坐,意态忽忽,人莫测其所为。又居泖中通海处,看激流袭浪,风雨骤至,虽水怪悲诧,亦不顾。”有时又“尝于月夜棹孤舟,出西郭门,循山而行,山尽抵湖桥,以长绳系酒瓶于船尾,返舟行至齐女墓下,率绳取瓶,绳断,抚掌大笑,声振山谷,人望之以为神仙云。”可以说,他的代表作《富春山居图》,浓缩了画家对山水的毕生追求和全部体悟。

对山水的留恋、迷恋、依恋,使他们能够创作传诸后世的作品,是他们的艺术达到炉火纯青的原因。这时,山水给予他们不仅是一种资源,更是一种启示,一种思考方式。

南宋画家马远的《苇岸泊舟》,画的远处寥寥淡染几笔远山,近处一叶孤舟,几片苇草。一白衣人蜷缩在小舟之上,痴痴地凝望着远处的半壁山水。整幅上下两段,中间大幅留白,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和空阔的寄望,衬托出当时作者委身江南一隅的一腔忿懑,以及对远方故园的深深思恋。岸边疏杂无致的芦苇,则是画家内心的流露:荒野的此岸不是真正可以停靠的港湾,多想泛舟美丽的远方到达家国的彼岸。

在中国的山水画中,小舟几乎成为意境中的慧眼。小舟是自由的,“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可以顺流逆流,也可以随波起伏;小舟是孤独的,就像人在宇宙中一样,渺茫得如同一粒微尘,“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小舟可以是出世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小舟又是入世的,小舟之意不在水,而是出将入相的彼岸。

山水,不仅丰富了中国的文化艺术,也丰富了中国文人艺术家的精神世界,它是中国文人艺术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艺术源泉,它甚至就是古代文人艺术家的生命源泉。

 

山水诗文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当多情的文人一旦邂逅美丽的山水,就注定要产生这种超越时空的山河绝恋,如李白和三峡、庐山、九华,杜牧和杏花村,欧阳修和醉翁亭,苏轼和赤壁、西湖,柳宗元和柳州,王勃和滕王阁,崔颢和黄鹤楼,范仲淹和岳阳楼等等,然后诞生出一篇篇传诵千古的山水诗文。山水文学犹如一股不绝如缕的清亮溪流,一路晶莹剔透,流淌至今,滋润着我们的心田。

诗化的山水,动人的乐章,带我们进入美不胜收的艺术境界。不论是山间的溪流,翠微的山岚,还是海上的日出,大河的波涛,它们都为我们带来一种健康的美感。江河奔腾不息是一种品格,溪流清澈宜人是一种品德,北国山川莽莽是一种品格,江南山水灵秀也是一种品格。

山水成为古代文人最佳的审美对像,最终的精神归宿,在山水清音、草木荣枯中领悟自然法则和人生真谛,而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也因此获得了与人类相对应的生命意识。

孔子“自卫返鲁,过隐谷之中,见香兰独茂,喟然叹曰:‘夫兰,当为王者香。’”孔子也曾立于大川之上,望着滚滚东逝的流水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还有《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伺坐》中那段精彩的描写;“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老子《道德经》短短五千言中多次出现“天地”、“自然”、“万物”等字眼,主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庄子》多以自然万物展开,鱼类、鸟类、昆虫、树木、江河、湖海等等都是其寓言中扮演的角色。

他们与山水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寻一处名山秀水,遁世隐逸。洗耳的许由,凤歌笑孔丘的楚狂人,曳尾涂中的庄子,放浪形骸的竹林七贤,耕钓富春山的严子陵,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归去来兮的陶渊明等等,古代文人以自己独有的姿态向世人展示他们对于山水的喜爱。然而,即便徜徉于山水中,真正有着悠游自得的心境和情怀的,又有几何?

很多隐逸山林的文人,多是因了那种不为人知的无奈。官场尔虞我诈,转入山水之间。心在江湖,又心存魏阙,虽然几度归隐,又难禁红尘诱惑。再遭倾轧排挤,再回山水怀抱。

南朝文学家、史学家吴均因撰《齐春秋》,“帝恶其实录”,触怒梁武帝,遭焚书贬官。富春江山水却因此而大幸,《与朱元思书》即是其中的代表。唐宪宗永贞元年,柳宗元因参加王叔文领导的政治革新运动失败,被贬为永州司马。这一贬却使永州的山水名传千古,《永州八记》也成为中国文坛上一朵奇葩。滁州又何其有幸!宋仁宗庆历五年,朝廷给它送来了欧阳修,然而那颓然就醉一人独乐的太守,洋洋自得中掩藏着的是寂寞和无奈。

佛家说悟禅有三种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中国文人急功近利的目光很难穿越最后那重山,首鼠两端的匆匆步履终究翻不过那座山,他们一脚踏在“魏阙”,一脚伸向“江湖”,在两者之间荡着秋千。身处魏阙时,目光越过碧瓦飞甍,流连于青山绿水之间,多情的山水也投来邀约的目光;身处江湖时,又频频回首京城宫阙,投注天子脚下,眼波哀而不怨。就这样,佛、道召唤着他们走进山水,却禁不住儒家的长绳一抖,他们又乖乖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兴奋得“仰天大笑出门去”,感叹“我辈岂是蓬蒿人”,似乎把山水忘得一干二净。

但不知你有否发现,如果文人一旦收回了凝视朝堂的目光,卸去了身上的政治重担,山水就会失去了重量,不管是屈原的《离骚》,还是司马迁的《史记》,还有后面的一大批文章,一长溜名字。山水只是外形,朝堂和黎民才是内涵,一旦失去了朝堂和百姓,山水就会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千古文人,概莫能外。所以中国的文人注定是要在山水之间负重苦旅,辛苦辗转。

山水之于文人是良师,是益友,是心灵的栖息地,是精神的后花园。她是思考的凭借,是智慧的源头;得意时欣赏她,获得审美的愉悦;失意时向她倾诉,抒发心灵的苦闷;看破红尘时,遁入山林,与她为伴;以退为进者,走进山水的怀抱,沽名钓誉,以之为复出的终南捷径……

 

山水园林

 

奇特的山水促进了文化的形成,悠久的文化又充实了山水的内涵。宗教使山水变得深沉含蓄,传说使山水变得温馨浪漫,诗文使山水变得灵气飞动,绘画使山水变得形象传神,园林使山水变得触手可及。

据《山海经》记载,“悬圃”与“瑶池”为最早的园林形式,被描绘成景色优美的、青山碧水的家园。早在鬼神权威的殷商,商人认为巍峨高山和空旷水面是天帝居所,构筑高台、瑶台祈求庇护,达到天地通话天人合一的境界。

随着市镇的形成,中国文人志士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开始凿山劈石、引泉取水、移花接木,造起园林来。由于空间限制,白居易甚至制定了“尺池为江,拳石为山”的造园标准,虽然园林之小,但见中国文人山水情结之深。

我国园林史上,有皇家苑囿和私家园林两大类。汉代的皇家苑囿,开始模仿自然山水,反映人们对自然山水的欣赏。《阿房宫赋》、《上林赋》等都有描述。据《汉书》、《西京杂记》等述,上林园方圆三百里,北抵渭水,南依南山,苑中百兽游荡,奇花异树繁生,内分三十六苑,有离宫七十所,宫殿十二所,观三十五处,还有大水池十多处。其规模令后来者望尘莫及,其园建制充满着神仙的气息。

魏晋南北朝时期园林确立了再现自然山水的基本原则,逐步取消了狩猎、生产方面的内容。特别是东晋时期,私家园林繁生,造园成为时尚,从庾阐、谢安、王羲之、许询、孙绰、郗超、谢灵运等高门士宦,甚至是“性嗜酒,家贫不可常得”的陶渊明亦有自己的东园。私家园林的出现使自然之美移到了私家庭院之中。魏晋时期的园林众多说明了人们对自然之美的普遍觉悟。

私家园林发展至明清,除京城以外,苏州、无锡、扬州、杭州等城市,都是当时园林荟萃之地。现存的环秀山庄、网师园、拙政园、留园、寄畅园、个园、何园等,都已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经过长期的造园实践,形成了完善的园林艺术理论和精湛的造园技巧,使中国山水园林在世界园林史上独树一帜。

中国的山水园林是从欣赏山水发展来的,山水文化一直贯穿在园林的意境中。一些著名的山水园林,以假山、池水、花木、建筑为主要因素,讲究诗情画意,追求意境的创造。善于在造景中运用各种手法,以咫尺山林显示大自然的风光,使身处堂筵而能坐赏山水林泉之乐。这一切显示出中国山水文化日益丰富的内容,也反映出审美需求和审美能力的发展。特别是兴于唐代盛于宋代的文人写意园,荟萃了建筑、哲学、诗歌、绘画、以及园艺等各种形式,组成浓郁而又精致的东方艺术,具有人的生境、画的意境、诗的情境,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可以窥见中国文人的思想意向。

中国式的栖居,除了割舍不下窗外的山水,更是费尽巧思,用一扇窗、一幅山水画、一方保留自然痕迹的石砚、一个精心修葺的盆栽……把山水之灵气,点缀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更不用说那些茶具上的图案、绸缎上的锦纹和家具上的雕饰……处处可见中国式栖居的山水风骨。

对于山水的相思,古人尚有雅趣,近人已无情致可言。

进入近代,中国古典讲求“曲径通幽”式的追求意境的园林建制方式,为严格的几何构图和宏阔气派为原则的西方化风格所取代。横览我国许多的现代的城市园艺建筑,多强调园林中的轴线(园林中联系主要景物的风景线),常以一条笔直的道路为主轴线,再以次轴线与主轴线相交。依轴线而布置喷泉、雕像、小广场、树木、花草、憩亭等建筑,使园林轴线成为总体布局的中心。追求一种整齐划一的一览无余的审美效果。讲求对称与几何形体,甚至于连树木也要做成各种几何拼图……

就是这样的西化的园林,城市也变得稀罕。经济发展裹挟着城市化席卷而来,人们拥挤在城市里,园林只剩一棵盆栽,窗外除了钢筋水泥,就是别人的窗户。山水的意象,只存在于短暂假期的走马观花里,或者人满为患的景点里。我们的栖居之所,退化成一个盒子,不见一丝山水的痕迹。

这片缺失的山水,横亘在今人与古人之间,成为一道历史的代沟。今人,成为没有历史、无法继承道德与智慧的迷途者,前路渺渺,后路茫茫,找不到“我”。

当年的先人智者,在山水之中寻找并反思自我、悟得人生真谛,谱写出伟大而灿烂的中华文明。

今天中华文明的衰落,有科技和历史的因素,更多的,是中国人缺乏文化自信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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