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像一株长满根须的老树,随便采一片叶子,你就会感受到那片绿叶的深情;
父亲,像一条曲折坎坷的小河,随时掬一捧清凉,你就会体察到那滴透亮的晶莹。
父亲以前在杭州一家单位工作,为承担国家暂时回难,于60年代初期带着我们全家,迁回生他养他的故乡。不甘贫困的他,回家后一边参加农业劳动,一边利用自己学到的医疗器械和仪器的修理技术,每年骑一辆自行车,两边挂着工具箱和旅行包,像一只南来北往的燕子,飞遍了浙江各地,还远赴安微、江西、江苏、福建、湖南、广西等地。用所挣的钱,养大了我和弟妹。
父亲,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我这里摘取的,只是父亲这棵老树上的几片叶子罢了。
又到儿子暑假时,城里到处贴挂着广告:儿童美术训练班,儿童音乐训练班,儿童书法训练班……望子成才的妻子去交培训费的前夜,父亲打来电话要求我们把儿子送回故乡,说什么课也比不上农村的劳动课和自然课。儿子也一口咬定要回新昌老家,因为那里有山有水有蓝天有白云……
送儿回家乡过暑假,正值农村大忙季节。家里还有6分责任田,我和父亲插秧,6岁儿子光着小脚丫,在窄窄的的田塍上跑前跑后,为我们送水运秧。父亲的眼角笑成了菊花瓣,他一边插秧,一边念诗:“插秧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儿子一本正经地订正道,“爷爷,爷爷,你念错了,是‘锄禾日当午’。”听着爷孙俩的一应一答,我满心的喜欢。
入夜,天上繁星点点。我们祖孙三代来到西瓜田里,儿子跟着爷爷各举着竹制的棉丝网扑着流萤,一老一少一问一答:“爷爷真好,给我捉萤火虫玩。”“我给你捉萤火虫,也给瓜捉萤火虫。”“为什么呢?”“萤火虫要啃西瓜叶。”“为什么不用药水喷啊?”“不用药水吃了健康。”我知道萤火虫不会啃西瓜叶,但没有破坏祖孙讲话的雅兴,觉得让儿子知道种瓜的不易就行。
炎夏已退,九月来临,开学的时间就在眼前。在父亲的再三催逼下,孙子终于答应在开学前夕,赶回绍兴。
那天正好下雨。父亲本来按我所说,送孙上车,让其独自回来,以陪养孩子独立生活的能力。已千叮嘱万叮嘱孙子“路上小心”之类话语的父亲,在孙子所乘汽车开动的一刹那,又改变了主意,要陪孙子到了县城上了车才放心。
车到县城,由于临近开学,每辆车都人满为患。候了半天车的爷孙俩决定乘公交车来到嵊州,然而再转乘绍兴的班车。这回父亲更加放不下心,一定要送孙子到了嵊州以后才回转。
到了嵊州,情况有点好转,但车子仍然非常的拥挤。为孙子买好了车票,找到座位,再买了些孩子喜欢吃的甘蔗后,父亲才松了口气。这时,雨越下越大,站在车外雨中的父亲不得不放开车内孩子的手,跑进车站里避雨。
车子徐徐开出了嵊州站,孩子正望着车窗外的大雨发愣,忽然,他又听到了爷爷那秋阳般的呼唤。原来他还是不放心,在汽车开动的一刹那,他跳上了汽车,一直要把孙子送回家。
当天下午,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父亲背着包,他灰白的头发尖上爬满了晶莹的雨珠,脸上的道道皱纹贮着亮亮的雨水,所站的地方已有一摊黑黑的水,进了门,脱下了湿淋淋的衣服,老人用松树皮一样的手摩挲着孙子潮湿的头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桩重大的历史使命。
他沉重地座在了沙发上,叫我拿来剪刀,只见他一下子扯开了左脚背上那块湿纱布,露出像鲶鱼嘴似的一道伤口,大概被水浸泡久了,伤口周围肿肿的,白白的。我想到医院给父亲开点消炎之类的药。父亲摇摇头说,只要给他一块布就行了,因为他随身带着点草药。我解释说:我们单位的医务室里就有。“这点小伤口还要揩国家的油,难为情。”望着“固执”的父亲,我和妻都笑了。
我给父亲看我报上发表的一些文章,父亲一边翻阅着我的文章,一边告诉我,只有村里的一个小店有一份报纸,他每天要赶到店里看我发表的文章,可谓风雨无阻。他告诉我,报纸要为百姓说话,不说空话套话。写文章的人,自己没有知识写不出好文章,就像贫瘠的土地长不出好庄稼。
父亲想仔细看我的文章,但来时匆忙,忘了带老花镜。我和父亲跑了几家商店,父亲每次凑到玻璃柜上读着柜台中老花镜的标价,“啧啧,这么贵,这么贵,”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准备掏钱,父亲粗糙的双手按住了我取钱的手,“眼睛看得清就够了,何必买这么贵。”
看着父亲穿着那双黑黑的破塑料凉鞋,我心里怪难受的,第二天趁他午睡之际,我偷偷地拿着他的一只凉鞋,跑到商店给父亲买了一双皮鞋。走出店门我顺手把那只破凉鞋往垃圾桶里一扔。午睡醒后的父亲看了我一眼我买的新皮鞋,听说丢了那只凉鞋,一下子满脸通红,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去,退了这双,拣回那只。”后来虽然拣回了那只破凉鞋,但新皮鞋还是没有退。
住了三天,父亲执意要回去。他说劳碌惯了,一闲下来就难受。这天晚上我一进家门,孩子就眉飞色舞的向我报告:爷爷给他买了书包,买了笔盒,买了套《十万个为什么》……我估摸了一下,父亲花了一百多元钱。平时一分钱掰成两分用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小孙子一次就“消费”了这么多。他笑咪咪地说,“钱用在学习上,值!”
父亲是吝啬的,又是慷慨的;父亲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