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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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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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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伤逝

雨夜伤逝

下班以后,撑着雨伞,沿着运河,步行回家。忽然看见明灭运河边,弓形古桥下,熊熊炉火映照着一张沧桑的脸庞。他蹲坐在马扎上,左手卟嗒卟嗒地牵着风箱,右手不断地转动着爆米花机摇柄。他不时地瞄一眼摇柄上的气压表,最后一把让爆米花机头昂起,迅速套上一只长长的麻袋,并发一声喊“放炮喽”,就用一根短铁棍往阀门处一扳,“砰“的一声闷响,一股白气迅速蹿出麻袋,爆米花香就弥漫在夜空。啊,霓虹灯下竟有这样一抹橘黄的炉火,汽车喇叭中夹杂爆米花机的一记声响,我仿佛一下回到了童年,冬夜也变得温馨起来……

传统的生活,消失的乡愁,你在哪里?

透过眼前的炉火,我又看到了另一抹炉火。家乡老庙一角,一位铁匠师傅颈挂一袭皮裙,手拉一柄大风箱杆,“呼哧”“呼哧”地把炉中铁块扇得红中发白,师傅夹出一块钳置在一座铁砧上,右手拿起一把小铁锤轻点铁砧。站在一旁的年轻徒弟,似乎得到了某声指令,抡起大铁锤往红铁块上一锤锤狠砸,整个铺子顿时金星四溅。这时,大锤小锤对打,叮当叮当交响。在锻打过程中,大锤锻打的位置,轻重的力度,快慢的频次,都听小锤的指挥。小锤点、大锤敲,不一会儿,由红变青的铁块在师傅微眯的眸光中,映出了斧头的模样;师傅的皱纹在炉火映衬下,更深刻了几分。一件件生产生活的工具和用具,就这样被锻造出来!然而这项流传了4000多年的古老工艺,在最近40年时光里,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交响乐般的叮当已成为人们记忆中的“绝响”,礼花般的火花在时光深处黯淡。

随着时代的发展,一批曾经耳熟能详的职业正慢慢变成了历史名词,铁匠、石匠、木匠、漆匠、篾匠、桶匠、铜匠、锡匠,补锅匠、补碗匠、补鞋匠、弹花匠、砖瓦匠、烧窑匠、修笔匠、缝衣匠、蓑衣匠、翻瓦匠、雕花匠、造纸匠、棕棚匠……这些流传了数千年的职业正与我们渐行渐远。

记忆之幔,如这夜雾般的浓重;回忆之丝,如这雨点般的纷乱。这时,一柄柄如花的雨伞,流过我的身边,盛开在江南的雨夜。透过历史的烟雨,也就是半个世纪前,一把纸伞风行千年,游动在仄仄的雨巷,盛开在迤逦的陌上,伞下或是明眸皓齿的女子,或是一袭青衫的文人;有的顶风冒雪于旅途,有的踯躅彷徨在雨中。我仿佛看见西湖旁断桥边,春雨细如线,素贞遇许仙,以伞为媒姻缘牵……雨伞让突如其来的爱情变得合理自然,雨伞展示了剧情的延续和发展;我又好像看到《拜月亭记》的王瑞兰,邂逅落难公子蒋世隆,从扯伞、掷伞、拾伞、踏伞到跪伞、挟伞、忘伞……在一柄伞的缠带中,深藏不露的情感,化成一条由伞划过的美丽弧线……每一把油纸伞的开合宛若它的呼吸,每一声的雨滴仿佛它的自叙,叙说着伞底下一个个动人的故事……“伞”还包含了多重民俗学的内涵:古代无论赴京赶考的书生,还是走马上任的官员,他们的包袱中一定带着一把油纸伞,即“保护伞”或“保福伞”,寓含路途平安、高中状元;“伞” 繁体字上面由5个人字构成,寓意五子登科,象征多子多孙;客家方言里的“油纸”又与“有子”谐音,撑油纸伞能“早生贵子”。还有同撑一把伞,寓意夫妻恩爱,风雨同舟;伞上半部是人下面是十,一柱立天正气浩然……一把小小的雨伞,承载着如此厚重的历史和情感。如今,曾经抵挡过千年风雨的油纸伞,最终没能挡住工业化的风雨。像一朵朵凋零的明日黄花,终究被雨打风吹去。是科学的进步,抑或文化的遗憾?

回到家中,打开电冰箱,揿下电饭煲,点上电磁灶,做起了晚饭。但我还是思绪难断,想起家乡的灶间。如今无论城乡,已经很难见到“笨大黑粗”的老式灶台,和充满诗情画意的袅袅炊烟。老灶台留存心底的,不仅是那一柱烟囱一旺火苗,更是炉火映照下慈母忙碌的身影,以及那充满烟火味的浓浓亲情:母亲佝偻着腰,一把灶前一把灶后地辗转,先把柴火烧旺铁锅烧烫,然后在灶台上面烧菜做饭。母亲在烟火中穿梭,在岁月中忙碌,早晨用炊烟托起一轮朝阳,晚上用灶台烧开一弯明月。每当夜幕降临劳作归来,看到油灯下灶台前忙碌的母亲,一股暖意便会油然而生。这时我放下农具,走进灶间,坐到灶下,一手牵着风箱,一手添着柴禾。烧火的柴禾四季变化,麦秆、玉米秆、棉花秆,柴草、树叶、锯粉等。灶膛之中,噼啪作响;柴焰四蹿,卷舔锅底;忽明忽暗,漫舞如花。柴草吸聚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化作缕缕炊烟丝丝芬芳,融进锅中饭食沁入各式菜肴……清人《调鼎集》讲烹煮食物,如柴火不同,则风味各异。现代能源和先进炊具尽管可以精细烹煮,但无论如何也烹调不出柴火铁锅的家乡风味。

吃罢晚饭,刷锅洗碗。从前锅破有补锅匠,碗破有补碗匠。补锅匠挑着担子,一头是风箱,一头是炉子,就这样走村串乡,来到一个村头,把担子一撂,“补锅喽,补锅喽……”地吆喝几声,拎着破锅的,来看热闹的,渐渐地围了拢来。于是,补锅匠支起小火炉,拉起木风箱,坩锅化铁水,钢刀刮破洞。然后手上托块垫布,布上放些木屑,对着锅中的破损小洞,把溶化的铁水从锅背倒入,另一面用垫布木屑一顶,片刻补好又能做饭烧菜!

碗也一样,现在谁还会破了再补。以前补碗可是高技术,“没有金钢钻,休揽瓷器活。”补碗匠大多身怀绝技,小到酒杯,大到酱缸,都能恢复原状,补后不渗不漏。补碗关键就是钻眼,瓷器质地坚硬,须用金刚钻打洞。为防钻头打滑,钻前先用钢钉凿出钻眼位置,钻孔对称地排在裂缝两侧,隔段距离钻上一对,钻机飞旋嗞嗞有声,钻洞完毕扣上枚枚金属扒钉,轻轻敲打后连成一体,分裂的碎碗又“破镜重圆”。

由于走神,哐当一声,一只碗跌落地上,一下碎成两半。如果换成当年,母亲会叹口气说,没关系,收好了,补补再用。我一边收拾着破碗,一边暗自思衬:现在即使想补,到哪儿去找补碗匠?

洗好澡后上床睡觉,当我盖上棉被的刹那,又忆起家乡弹花的场景:弹棉花时将弓用一跟绳子吊在空中,弓弦的位置正好处在被弹的棉花上面,弹花匠一手握住弓背一手拿锤敲弦,弓弦就发出“嘭嘭、啪啪、嘭嘭啪啪……”的声响。随着一声声弦响、一片片花飞,棉花被弹得雪一样白,云一样柔。等到弹成被絮形状,两面铺上根根棉线,最后用一个圆形木盘,在棉胎上反复转动磨压,中间胖起四边较薄的被絮终于做成,套上被套就成一条棉被。被套以前都是棉织印花。色彩青白朴素自然,线粗纹深感觉粗粝,布面形成了无数个小疙瘩,人睡其中好像做着按摩。我至今还珍藏着外婆纺织的一块土布,闲暇时常用手去抚摸用心去体会。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如窗外的细雨,消失在岁月的夜空。我知道,传统工艺消失的原因是因为没用!其实它是一种文化积淀、民族特色和历史记忆。

中国正在经历从农耕文明到现代工业文明的转型,农耕文明架构下原有的一切文化都在迅速地瓦解、消失、涣散、泯灭。农耕文明里沉潜着的许多东西,未及清点就已永远消逝,是一种“非正常的死亡”。

前一阵子有个新闻热点,说吴天明的电影遗作《百鸟朝凤》,上映5天票房仅获250万元,与同期国内上映的好莱坞大片《美国队长3》不可同日而语。《百鸟朝凤》的内容主要讲述唢呐这门民间艺术的兴衰,而现实中离我们远去的又何止一曲《百鸟朝凤》。随着民间老艺人老匠人的纷纷离去,越来越多的《百鸟朝凤》成为那个时代的挽歌,越来越多的传统工艺都已风流云散。

有多少文化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有多少不能忘却的历史由于我们的漠视从此陌路,有多少绝迹的灿烂需要我们坚持不懈的去追寻,有多少种文化的精髓迫切需要我们挽留?

岁月如殇,牢牢地印记着那些逝去的流水样的年华;寂寞东风,轻轻地弹奏一曲感时伤怀的琵琶。

这个雨夜,我将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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