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的红
我觉得,一个地方该有一个地方的印记,一个区域该有一个区域的色彩,这种印记和色彩构成此地的个性和禀赋。
川西是多姿多彩的,天空像宝石一样蓝,雪峰像银子一样白,岷江像圣水一样洁,但我更喜欢这里的红!
红叶
我觉得,川西的美,更美在秋天!
川西的初秋,浅绿的树,嫩红的叶,青碧的湖,湛蓝的天,纯白的雪,呈现出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徜徉其间,仿佛走进一个五彩天地,置身一个童话世界:红叶、黄叶、绿叶相互穿插,映衬着近溪远山,雪峰蓝天;不同的红叶树种沿着不同海拔生长,仿佛季候之手拨亮了盏盏明灯;樟松依旧苍翠,白桦开始浅黄,落叶松披上金黄,枫叶一片绚烂,仿佛画家打翻了调色板。
川西的深秋,漫山遍野,一树树,一团团,一簇簇的火红,在秋风中闪烁,在艳阳下耀眼!像一场旷古绝恋,毫不羞羞答答,更不遮遮掩掩,而是如火如荼,肆无忌惮,岩浆似的奔突,烈火似的燃烧,朝霞似的璀璨;点亮了湖泊,陶醉了雪山,映红了霞彩。站在山头放眼远望,红黄如浪潮般向天际奔涌,仿佛要燃烧到地球的那端。
川西雪峰三千三,一到秋天,每座雪峰,头戴白礼帽,胸挂蓝宝石,身披五彩衣,在蓝天下翩翩起舞,在秋光中熠熠生辉;川西沟壑三千三,一到秋天,每道沟壑,中间淌碧玉,两岸谱彩曲,在高原上错金镂彩,在深谷中飞红流丹;川西村寨三千三,红、黑、白的藏居,褐、灰、土的羌寨,挂在山上的寨子点缀着如火红叶,饱和的不同色块上袅娜着淡淡炊烟。
川西赏秋景,最好是晨昏。晨曦点亮了秋叶,秋叶映红了露珠,露珠蒸腾成薄雾,薄雾弥漫成彩带,缭绕在山腰,游荡在村头。黄昏的大山沉默成剪影,村庄映照得蜡黄,秋树朦胧成炭火。如果你在川西的晨昏中行走,就像行走在光影写成的诗中。
秋天的川西,是一个斑斓的梦,一壶浓烈的酒!虽然红得热烈,红得招摇,但与世无争;虽然黄得明媚,黄得奔放,又淡泊高远。
这时的你也会变成一颗秋树,透明着身上曾经的透明,灿烂着心中曾经的灿烂,直到与红叶融为一体,直到与树林长成一片。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那川西的彩林,一直映照着我的梦境,染红了我的流年。
红草
稻城去亚丁的路上,一个叫桑堆的小村,村边有片红草滩,滩边镶着金黄的白杨。
秋风吹响白杨的口哨,发出飒飒的声响。红草地像位身着传统婚服的姑娘,围着红盖头羞答答地静坐在村旁。火红的草地,与挺拔的白杨、柔和的山脊、错落的藏寨、高远的云天,一起构成一幅迷人的画卷,把高原装扮得更加美轮美奂。
红草地系季节性湿地,是雨季湿地积水后,长出水蓼似的一种植物。这种植物仅在秋季出现,只能红上十天半月时间。红草何以由绿变红?据说秋天的气候条件,促使这种植物的糖分不断积累变化,分泌出一种红色色素,导致整个植株变红。它和秋叶一样,都是衰老的标志。
因此它的红,不是花儿含苞时的嫩红,也不像花朵盛开时的艳红,而是一种经历风霜后的赤红,吸饱阳光后的果红,阅尽秋色后的梅红,成熟中透着苍劲,壮丽中显得沧桑……这是一种丰收了的红,风霜后的艳;美得圆熟,艳得丰硕。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只有经历了酷暑严寒的考验,才会有金黄灿烂的秋天。
秋阳下的红草地,红得那么热烈,那么艳丽,那么醉人。灿灿如火,灼灼欲燃。蓝天、雪山、秋树、红草,大色块浓色调地拼凑在一起,组合成一幅斑斓、热烈、夸张的画卷。加上山脊上那醒目的六字真言,显示着雪域高原的神秘与庄严。
一位摄影师告诉我,没有阳光的照耀,没有风雨的滋润,红草地便不够鲜亮,层次不够分明,色泽也不通透。只有在晨昏或雨霁,才是拍摄红草地的最佳时间。啊,草似人生,人生如草,红草给我启迪教益,让我浮想联翩。
眼前的红草滩只有足球场大小,红草长得或疏或稠,稠密处红得像火,似火点燃,炽烈明艳,席卷漫延;稀疏处露出明镜般的水面,空灵蕴藉,玲珑剔透,倒影着蓝天、白云、红草、黄杨,还有藏式的村庄、悠闲的牛羊,更像一幅油画。
红石
位于贡嘎雪峰下的海螺沟,是四川盆地向青藏高原的过渡带。
红石滩海拔3100米,位于鱼鳞冰川对面,贡嘎拉曲河中游。在近百米宽的河谷里,雪白湍急的沟水,环绕着红石流过,像一片流动的霞彩。
雪白的浪花从沟间穿流而下,如首悠扬的乐曲,霜舞雪卷,珠滚玉溅;屈曲萦绕,千回百转。河道两岸,山坡林间,红石遍布,犹如一条红色游龙,护卫着沟中玉龙,从云遮雾罩的雪山深处蜿蜒而来。
这里的红石,不同于美国红石公园的红石,也不同于丹霞地貌的红石,而只存在于这片冰川雪水融化而成的河流两岸。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红石表面,原来长了层铁锈红似的薄衣。据说这是种气生丝状绿藻,学名叫乔利橘色藻。因这种藻类富含胡萝卜素,在阳光照耀下呈现红色。而且它的颜色会随季节和时间而变,甚至早晚都会出现朝红夕朱的奇观。
更令人称奇的是,滩上的红石,阳光照不到的部位不红,浸在水中的部位不红,离沟较远的石头不红,海拔2100米以下的石头也不红。红石一旦带出海螺沟,就会很快变黑死去。只有在湿度、温度、气候适宜的这里,这种植物才会附生在岩石表面。
这些石头上的红藻,为什么只能在此生长?一是这里每年2000毫米左右的降水量,为红石提供了的潮湿滋润的气候;二是富含多种矿物元素的冰川乳,为红藻提供了充足的营养素。此外,在红石滩上方的山巅,有一处水温92度的温泉,顺山而下的泉流让沟边岩石保持着一定的热度,又为橘色藻类提供了绝好的生存条件。
看来,一种植物的生长,都离不开其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特别是珍稀植物的生长,对生长环境提出了独特的要求。
也就是说,这些有生命的红石,需要恒定的生态系统。低碳富氧的空气、冰山融雪的溪流、原始森林的植被、高原冰川的气温等等,为乔利橘色藻的生长繁衍,提供了最为理想的生息场所。
红石铺满的溪流,青云裹绕的雪山,细雨淋透的山林,带给我无尽的感慨:原来没有冰川、热泉、雨水,这些随处可见的普通石头,断不会变得如此美艳!
再次回望海螺沟,高处的崔嵬冰川,挺拔高耸、上接云天;山腰秋叶似画,红黄绿白、色彩斑斓,山下一道碧玉清流镶嵌着红色石滩,如同一幅上帝赠予的画卷。
蓝天衬雪山,红石绕碧泉。啊!宛若流霞的红石滩,红光烂漫,灼灼其华;风景别致,让人流连。
红屋
都说红色是热烈的、激情的、挑衅的,然而在川西,却有这样一种红,它深沉、内敛、宽容、神秘、安静,隐喻着神圣与纯洁,这就是色达红。当第一次身临其境,看到如此凝重的红色时,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心灵上的震撼,让人瞬间神摇目眩。
成千上万的小木屋密密麻麻如同蚁巢般布满山坡,成千上万间绛红色的藏式平房如火似霞般燃烧蔓延。相似颜色相同构造的红屋,从谷底到山脊层层堆砌,簇拥着几座金碧辉煌的寺庙和佛堂……
关于色达,我在拙作《色达的红》已有记载,这里着重说下亚青寺。
亚青寺地处甘孜洲白玉县境内,与色达佛学院同属宁玛派寺院。当我们爬上川藏公路北线的一个山坡,突然间一片红色僧舍映入眼帘。对于第一次来这里的信徒或旅者而言,那密密麻麻的红色,让人震惊使人震撼。那满坑满谷连绵蔓延的红色,在蓝天草原的怀抱中,像一个纯净安然的婴孩。
四面环山又地势开阔的亚青寺,坐落在草原湿地中间。蜿蜒弯曲的金沙江支流——昌曲河,将亚青寺拱围成一个半圆,形成一个半岛。以河为界,岛外是扎巴(男僧)区,岛内是觉姆(女僧)区,此岛便被称为“觉姆岛”。
从修行山上往下看,岛内岛外的房子,像一个个火柴盒,呈白、黄、红三色,密密麻麻的,布满整个小岛,足有两三万间。小盒子房是信徒居住的地方,为修行者自己修建。每当清晨或黄昏,亚青寺炊烟袅袅,河水被染成金黄;加上阵阵经声梵唱,让人仿佛置身于佛国天界。
每一天,成千上百的红房子,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醒来。阳光会先照临寺西山坡上莲花生大师的金身雕像,再慢慢晒遍整座寺庙学院。在阳光的照射下,随着袅袅炊烟的升起,一座座红房开始鲜活起来,整座小城开始苏醒过来。当最后一缕暮光从天际褪去,银河渐渐升起,亚青寺上的夜空,星光璀璨又深邃蔚蓝。僧舍的灯光映衬着漫天的繁星,僧侣们将在这静谧的星空下安然入眠。
一身红衣修佛心,一堵红墙隔红尘。那些扎巴、觉姆、居士,又开始一天的潜心修行。这里的一座座红房,就是他们心中的天堂!
红衣
不管是色达,还是亚青,僧人们都罩着红色的袈裟,是如此抢眼、神秘和威严,形成一种与世俗的强烈距离感。
佛教徒们的僧衣,特别是三衣,颜色不许用正色和显色,还必须点上别的颜色即“坏色”。坏色在梵文中音译为“袈裟”,译成“不正、坏、浊、染、杂”等,所以凡是不正的、染坏的,都可以称为袈裟。袈裟本意是一种草,引申为由这种草取汁染色而成的“赤褐色”,再进一步引申出“不正色”。其实,“袈裟”不但可以称呼僧衣,也可以称呼其他东西,如食物五味之外的杂味或坏味,便可称为“袈裟”。
后来,不同部派开始穿不同颜色的衣服,萨婆多部着皂色衣,摩诃僧着黄色衣,弥沙赛部着青色衣,昙无德部着赤衣,迦叶维部着木兰衣。通过三衣的不同颜色,以表示不同的宗派。虽然五部的颜色不同,但原来的赤色在五部中通用。
身着不同颜色的僧衣,区别着藏传佛教的不同宗派。汉传佛教所着的僧衣,区别倒并不很大,一般都是黄青两色,长老、方丈在大型法会上才着红色袈裟。
那么僧衣为何要染成黄红等色?据说息达多是穿着白衣半夜出城,后来用树汁将衣服染成黄色,开始了出家修行。佛教的修行是为解脱,解脱就须去掉“财色名食睡”。当然出家比丘也要吃、穿、睡,佛就为他们作出了严格的规定:在印度,乞食是最下贱的吃食,因此比丘都以乞食为生;在印度,白色是最高贵的颜色,黄色是最下贱的颜色,所以比丘只能穿黄色的衣服。后来佛教传入藏区和汉地,西藏的风俗与印度不同,黄色是最高贵的颜色,红色是最下贱的颜色,喇嘛就选择了红色。
也就是说,佛教起初把最低廉最不起眼的红色,作为出家人的着装色,表示他们不求外表、但求精神的理想追求,起到不受干扰、专心佛事的排异作用。后来随着地域的不同、人们视觉习惯的改变,逐渐把红色推到了崇高的地位,成为寺庙、高僧、出家人的专用独享。现在的藏式宫殿、寺庙顶部和短墙都漆成赭红颜色,成为藏族风格的典型色彩之一。
元代定都北京,崇尚藏密,沿袭至清。而藏密寺院外墙都为红色,这也是北方寺院外墙多为红色的缘故。推而广之,不论是帝王住所、佛门净地,甚至崇祀先贤的祠堂,如天安门、故宫、中南海等墙垣,都漆成了红色,红色成为至高无上的颜色。
民族学家与考古学家认为,我国历史上崇尚红色,起初与佛教无关,而与原始崇拜有关。在偏远的云南山区,有的少数民族至今还用动物鲜血涂抹全身,用来避免恶魔的侵害,去除灾难的降临;在湘西苗族的祭祀活动中,巫师们身着红袍,手摇铜铃,用来驱散妖魔,穿着红袍就为防止邪魔近身;发掘北京山顶洞人时,发现死者周围撒了一圈赤铁矿粉。考古学家认为,当时社会已有灵魂观念,人死陪葬一些生活用品,以供死者继续使用,火就不能或缺,便用赤铁矿粉来表示。
红色,后来似乎成了人们心理的保护屏,中华民族的喜庆色。
红路
稻城的红草地、海螺沟的红石滩、色达亚青的红木屋,为川西高原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但最不能让我忘记的,还是那红军走过的那条红路。
从1934年10月到1936年10月,那场历时两年的红军长征,成为震惊世界的壮举。四川是红军三大主力都经过的省份,也是红军长征路程最长、停留时间最久的地方,在红军长征中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和作用。
蓦然回首,如今川西很多美得令人窒息的的旅游线,正是当年红军千辛万苦走过的长征路。而且红军当年长征中翻越的雪山,基本都在川西的甘孜阿坝境内。强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爬雪山、过草地,红军在四川的故事,就像是一首波澜壮阔的史诗。
当年红军长征走进这片雪山草地,身上衣单,地冻天寒,缺水断粮,有的战士走着走着就不见了人影,被那泛起一团黑水的沼泽吞没;有的战士因饥饿、寒冷、过劳、疾伤,睡着睡着便长眠在这个地方。长征壮举塑造的巍巍雪山,红军生命承载的茫茫草地,沉雄悲壮,可歌可泣。我们一路走来,一路浮想、一路感叹……
“长征万里险,最忆夹金山。”今天位于阿坝州小金县南部的夹金山,是红军长征时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1935年6月12日,红军先头部队开始登山。很多南方人从未见过如此高的雪山,更未经历过如此冷的严寒,很多战士因为寒冷、缺氧、劳累,坐下后就再也没有起身。更为困难的是,山上大雪覆盖,根本看不到道路,要前面的战士靠木棍、刺刀探路才能前行,后面的战士们踏着前面战士走过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小心前进。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掉进雪坑或坠下悬崖。
如今的夹金山已设立为夹金山风景区,游客可以免费领略壮美的雪山风光。从硗碛镇翻夹金山到达维镇,90公里约3小时车程,当年的天堑已经变为通途。
主峰海拔5000米以上的党岭雪山,是红军在长征中翻越的最高雪山。山上终年积雪,空气稀薄,风暴频繁,雪崩不断,似一道鬼门关。据史料记载,红四方面军是在1936年2月,从海拔4810的夏羌涅阿垭口通过这座雪山。当时正值初春,气候寒冷,道路多被冰雪覆盖,行进中很多战士滑下冰崖,或者坐下后就再没起身。再加上战士们御寒装备不足,雪山夺去了很多战士的生命,红四方面军严重减员。
看着一座座高耸入云的雪山,真的让人思潮起伏、感慨万千。如今,鹧鸪山、折多山、雅克夏山等已经用隧道贯通,当年很多翻过垭口的老路已遭废弃。而另外一些地方,如达古山已经开发成达古冰山景区;梦笔山、海子山虽还未被开发,但也逐渐被户外爱好者青睐。当年红军付出沉重代价翻越的诸多雪山,现在正变成游客喜爱的旅游目的地,和户外爱好者的徒步线路。
缅怀先烈之际,饮水思源之余,不禁感叹祖国大地的沧桑巨变,人民生活的覆地翻天。在川西旅行,有时会发现自己的足迹,与红军的足迹重叠一起。在很多地方,不经意间还能看到红军留下的标语,或者战斗和停留过的痕迹:
——红军主力部队翻过夹金山与红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师,并召开了懋功会议,懋功就是我们停车小憩过的小金。
——“磨西”古镇,就是我们进入海螺沟景区的入口,这个地名与红军长征途中一次重要会议有关,这次会议作出了攻打泸定桥的决定,敌人妄想红军重蹈石达开覆辙的企图终被粉碎。
——泸定因泸定桥而得名,成为最美川藏线上一个驿站,也是我们最爱拍照留念的地方。1935年5月29日,红二师四团昼夜行军240里,在对岸守敌已将桥板拆除、火力封锁的情况下,英勇飞夺泸定桥。泸定桥因而成为红色第一桥。
——周总理命名的红原县,这里有水草丰盛、牛羊成群、鹰击长空、骏马驰骋的九红大草原,还有那鲜花铺盖大地、河水倒映云天的“最美花海”,更有那颇具民族特色的县城和已经开通的机场,日益成为民族团结小康富裕的幸福家园。谁能想象,这美好的景致,原来与当年红军路过的沼泽绝地相连?谁能相信,这美好的景象,正是当年红军用生命开辟的正道沧桑!
可以说,只要你沿着红军长征的足迹,总能找到最壮丽的风景。因此,川西不仅是“风景这边独好”的风景线,更是“万水千山只等闲”的长征路。
朋友,当我们流连忘返于川西美景的壮丽之时,请别忘记红军过草地爬雪山时的壮观,强渡金沙江、飞夺泸定桥时的壮烈。当你陶醉于川西自然的瑰丽红色时,请别忽略另一抹更艳丽的红——长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