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新昌,我的家乡!
新昌山不高,沃洲和天姥;佛教发祥地,李白曾梦游。新昌水不长,剡溪千年流;沧海成桑田,禹舜胜迹留。新昌路不多,浙东唐诗路;竺岳兵首倡,此地精华多。新昌寺不大,一山凿成佛;越国之敦煌,名列江南首。
家乡贯千年文脉,传东南眉目;家乡飘诗路花雨,成碳水王国。家乡是山乡水乡,家乡是诗乡佛乡。家乡是座山,越看越巍峨;家乡是条溪,越喝越清凉;家乡是杯酒,越品越绵长;家乡是首诗,越读越悠扬!
品山
新昌地形,南耸天台,北延台地;南高北低,中流剡溪。南部群山,东西排列;上接台云,下临剡曲;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北部丘陵,连绵起伏;剡溪环绕,泉甘土肥;东西走向,如鳌似舟。
最高山峰属沃洲,菩提海拔近千米,九百米上五六座;最美之山在鞍顶,“穿岩之峰高苍苍,峰峦十九摩天光。”著名山峰数天姥,李白一曲吟留别,天下谁人不识君。
三大名山在此交叉盘结,三条剡源在此错综汇流。这里丹霞与溶岩争色,台地共山谷沉浮,既山重水复、层峦叠嶂,又岗断脉连、峰谷相间。山水相映如诗如画,仙姿丽质人间桃源。“剡山峻绝,竞爽嵩华,涧崖烛银,岫巘蕴玉”,“四嶂相衔,郁如鹫岳”,“曲涧微转,涣若龙池”,真乃“六通之圣地,八辈之奥宇”。
满山松涛竹海,满坡葱茏苍翠;岭如苍龙盘旋,峰似青莲盛开;响瀑引吭高歌,流泉如鸣佩环。这里是洞天福地,道家名山;佛教圣地,般若发端。王母娘娘曾在此驻跸,任公子曾在这钓鳌;舜曾在这里巡视,禹曾在这里登临;始皇在此掘坑泄皇气,刘阮曾在此采药遇神仙。竺潜支遁在此立宗,中国佛教在此发祥;书圣羲之在此归隐,山水诗画在此发源。这里的山矗立成文化名山,这里的水流淌着艺术灵感。
东晋大画家顾恺之谓“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天地神明镜”“唯剡溪两岸有之”。王羲之誓墓辞官后就隐居剡东。“世人以为王右军、谢康乐为吾国文化艺术史上特出之人物,其欣赏自然界美景之能力甚高,而浙江山水佳胜,故于此区域作‘求田问舍’之计……”(陈寅恪语)
担任过南宋礼部尚书的黄度,在他的《爱山亭记》中表达了对家山的热爱:东岇山竺道潜,“方其师友万乘,奔走公卿而能等朱门衡茅为一致,卒归老于空山,故吾爱其洁;”沃洲山支遁,“虽为浮屠氏之学,而有当世之望,一时名士,出处不同,尽从之游,片言只语,皆足垂世,故吾爱其达。”金庭山王羲之,“识鉴精微,有经世实用,而不肯降志辱身,故吾爱其坚。”四明山谢安,“苍生喁喁,以其出处为安危,而高卧空谷,若将终身焉,故吾爱其远。”天姥山李白,“当其文章名海内,人主一见倾属之,而飘然情兴,形乎梦寐,故吾爱其逸。”
佛门巨子支遁,文化名流王羲之,政界首领谢安,都是一身三任的代表人物,都与剡东结下不解之缘。还有沃洲十八名士十八高僧雅集,还有更多士族文化名人流连。应该说,剡东崇高秀美的山水使他们沉醉,幽美凄清的环境给他们慰藉,由此撩拨起他们的缤纷才思,激发出他们的创作灵感。积淀成或佛或道、或诗或玄。剡东也由此山因人灵,人因山传。王羲之的书法、支遁的玄理、二戴的雕塑绘画、许询和孙绰的玄言诗、谢灵运的山水诗、僧佑的造像,是中国文化史上的奇花异葩,世界文化史上的一流成果。
因此康熙《新昌县志》告诫后人:“有非常之地,必以非常之人重焉。故尼山之重以孔也,濂溪之重以周也,而南阳、河汾之胜亦以孔明、仲淹增光焉。故山有虎豹则山若增而高,川有蛟龙则川若浚而深。生斯地也,当知所重矣!”
品水
故乡溪流叫剡溪,溪水源自天台山,脉脉而涓涓,珍珠串成线。“石挑练破,化为点点玉珠飞溅;雨打花开,幻作朵朵白莲飘浮。”汇泉入涧,聚涧成溪;“江到剡溪清见底,山入天台人自迷。”大小溪流七十多条,自东至西扇形铺展……
剡溪原名了溪。宋代王十朋写有《了溪》一诗:“禹迹始壶口,禹功终了溪。馀粮散幽谷,归去锡玄圭。”意思是说大禹治水从壶口(黄河壶口)开始,到剡中将积水导入大海为止,治水重任宣告完成,舜帝将位禅让给他。
据传,大约4000多年以前,剡溪仙岩段西面的嶀山和东面的嵊山峰岭相连,与会稽、四明、天台一起,共同环绕成一个剡中湖泊。如果再往前推3000年,距今7000多年前,浙江沿海曾发生过几次卷转虫式海侵,把浙东的海岸线推进到会稽天台四明山麓。也就是说,当年剡中不仅是个湖泊,还是片海湾。
唐李绅《龙宫寺碑》有云:“南岩海迹,高下犹存。”新昌南岩至今仍存一处钓台,其形如鼓,其色似丹,山上洞穴累累,岩中贝壳历历,山下古寺处处。碧波海浪,神奇三山,上古遗址,为文人墨客提供了瑰丽的想象空间,催生出《列子·汤问》《庄子·外物篇》等千古奇文,诞生了任公子“蹲乎会稽,投竿东海”的神话传说。从此,秦、汉、晋、唐的许多文人名流前来寻找神山,并自称是钓鳌客。
大禹来此观察山川地理之后,便率民众劈开嶀嵊二山,将剡中湖水导入大海。今清风大桥到嶀浦的剡溪两岸,河道狭窄,峭岩壁立,据说就是大禹治水时开凿的遗迹。昔时的盆地湖水,正因“禹凿了溪”,变成沃野,“人方宅土”,从此耕作繁衍,过上了幸福生活。唐李绅《龙宫寺碑》曰:“自大禹疏凿了溪,人方宅土。乃神龙之乡,福祉之所。”
秦始皇正因其乃禹之禅让地,再加上越曾称霸中原,疑“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压之。公元前210年,他巡游江南时,曾在会稽祭大禹,并登上天柱峰 (今秦望山),以望三山和东海,果见剡山有皇者之气,就掘剡坑以泄之。
南宋剡中第一部县志、高似孙所著的《剡录》载:“剡山北出一峰曰星子峰,其下曰剡坑。世传秦始皇东游,使人凿此山以泄王气。土坑深千丈,号剡坑山。”剡之本义为削,可释为用峰利工具挖掘,剡坑即根据此意取名,这也是“剡”与此地的最早渊源。
正因这个著名剡坑,坑水流向了溪,了溪改名剡溪,剡溪诞生剡县。每次地名的变换,或与重大历史事件有关,或与著名历史人物相连。如今剡坑渐渐淹没于历史,剡县也不大有人提及,而剡溪一直流淌在历代诗文里。
宋嘉泰(1201—1204)《会稽志》卷十剡溪条云:“剡溪在(嵊)县南五十步,溪有两源,一出天台,一出婺之武义,西南流至东阳入县三百四十里,东北流至上虞县以达于江。”说剡由南来的澄潭江和西来的长乐江会流而成。澄潭江俗称南江,因江底坡度较大,水势湍急,也称“雄江”;长乐江又叫西江,江底较平,水流缓和,称为“雌江”。洪水来时,两江交汇,中间夹有一条细长的银色带状水流,把雌雄两水隔开,南面浑浊而浪涌,北面清亮而波平,形成一江两流,中嵌银带,直到远处,融成一片,堪称奇观。剡溪至上虞与曹娥江相接,夹岸青山,溪水逶迤,形成“剡溪九曲”的胜景。
剡源显然不止西南二脉,还有东南和东面两源。《剡录》有载:剡以溪有声,清川北注,下与江接。其水合山流为溪,殆如顾恺之所谓“万壑争流”者也。其源有四:一自天台山北流,会于新昌,入于溪;一自婺(今金华)之武义,西南流经东阳,复东流与北流之水会于南门,入于溪;其一导鄞之奉化,由沙溪西南转北,至杜潭入于溪;一自台之宁海,历三坑,西绕为三十六渡,与杜潭会,出浦口,入于溪,合四流为一,入于江。
也就是说,剡源有四:一是澄潭江,旧称南江、上碧溪,发源于海拔870米的磐安县尖公岭,南北流向,经新昌县境,于苍岩田东村入嵊,当是剡溪干流。二是新昌江,旧称潭遏溪,发源于海拔逾千米的的天台华顶,南北流向,流经新昌县城,于黄泥桥入剡。三是长乐江,旧称西江,发源于海拔744米的东阳市道尚岭,西东流向,至绿溪乡深溪村入剡。四是黄泽江,旧称东江,发源于奉化与新昌交界的的磨石岭后潭坑,东西流向,至黄泽柿红山入剡。如果把剡溪和曹娥江比作一棵树的躯干,那么剡源上游的四条溪流恰似四条树杈,四条溪流上的无数支流又似无数树枝,组成一个亭亭如盖的冠状水系。唐舒元舆《吊剡溪古藤文》谓:“剡溪上绵四五百里。”《剡录》转引《会稽郡志》云:“会稽境多名山水,潭壑镜澈,清流泻注,唯剡溪有之。”又云:“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子敬所云,岂唯山阴,特剡溪尤过耳!”新编《嵊县志》对剡溪也有如下记载:“溪流澄澈,水净沙明,夹岸青山,或急或缓,浅而为滩,深而为潭,一路溪声山色,松涛竹音,美不胜赏。”
宋咸淳八年(1272),朱熹婺源同乡李兴宗为嵊县令,作《鹿胎上惠安寺碑记》,以赞溪山之胜:剡古多名山水。自县治南出一冈,曰鹿胎山,山半有惠安教寺,高出城闉阛阓上,南俯大溪,川原平旷,凡沃洲、天姥、四明、太白诸奇秀皆遥拱于云烟明灭间,此吾婺朱晦翁先生所以有“溪山第一”之题也。
品佛
“夫有非常之境,然后有非常之人栖焉。”白居易的《沃洲山禅院记》,记下了当年的盛况。十八高僧,十八名士,在这里“或游焉,或止焉”。晋时剡县,高僧云集,名流荟萃;云蒸霞蔚,星光璀璨。
咸和年间,出生于东晋王氏显族的竺潜(285—374),率徒众涉钱塘、渡镜湖,扬帆剡水,深入岇山,在水帘洞边占地栖居,立寺行道,研究佛学,创立般若学本无异宗。
永和年间,般若学即色宗的创立者、庄子学说的研究者支遁(314—366),爱慕剡东的沃洲山水,派使者向竺潜求买沃洲小岭。潜答曰:“欲来当给,未闻巢、由买山而隐。”支道林到沃洲山后,建精舍、研佛学,与好友王羲之等人探讨学问。沃洲山敲响的晨钟暮鼓,招引来更多的同道中人,共同构筑成“江南佛学中心”。
就这样,一批批才华横溢的大德高僧,从全国各地迤逦而来,在剡东组建起一个个佛教僧团。以竺潜为首的东岇山僧团,以支遁为首的沃洲僧团,以于法兰为首的元化寺僧团,三个僧团地处毗邻,交往频繁;共究佛典,同辨义理。
当时印度佛教典籍开始在中国广为流传,大乘佛教的重要经典《般若经》影响空前。但般若学引进之初,译出的经典并不完备,众解纷坛莫衷一是,形成了对“空”义的不同理解,这就是中国佛教史上的“六家七宗”。
除本无异宗的创立者竺潜和“即色宗”创立者支遁外,“识含宗”、“缘会宗”的创立者于法开、于道邃,均是名僧于法兰的弟子,他们在石城山创建元化寺;“心无宗”创立者之一的竺法蕴是竺潜的高足,一直跟随竺潜左右;“幻化宗”创立者竺道壹,在绍兴嘉祥寺为僧首时,曾游学说教于石城、沃洲。“六家七宗”中只有“本无宗”创立者道安没有到过剡东,其他“五家六宗”的创立者均与剡东有关。就这样,他们星聚剡东、研习般若,使得佛教义理与中国文化相融合,对天台宗、三论宗、华严宗的诞生产生了重要影响,新昌也因此成为佛教中国化的发祥地之一。
那时的剡东,般若因玄风远扬,玄风依般若转盛,两股思潮相融而激荡,构成了魏晋思想界的主流。在魏晋南北朝这股由玄到佛、佛玄一体的思潮中,竺潜、支遁无疑是代表人物。支遁尤其是融通玄佛的顶尖人物,为东晋佛教的繁荣及佛教中国化作出了巨大贡献。
又过了两百多年,到了南朝陈太建七年(575)秋九月,智顗离开金陵瓦官寺,率慧辩等亲信弟子20余人,跋山涉水来到剡东,觅访这块般若学研究的中心地,佛教汉化的肇发地。在石城山“吊道林之拱木,庆昙光之石龛”,于石城寺初发创立天台宗之宏愿,然后经沃洲、上天台、至国清,创立天台宗。智者大师建构了天台宗理论后,就圆寂(公元597年)在石城寺的石弥勒佛脚下,距石佛凿成才81年时间。
其实,三僧历经三十载凿成的 “江南第一大佛”,就是为了纪念东晋时期剡东的佛学文化活动。而智者大师选择在剡东大佛前圆寂,也缘于“般若炽于石城”的缘故,最终要到这里认祖归宗。那么到了唐代,诗人们承先辈嘉言遗风,继前贤懿德亮节,最终走出一条唐诗之路,也就不难理解。
品诗
“连峰数十里,修竹带平津。云过远山翳,风至梗荒榛。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寄竺道壹》)。晋代高僧白道猷的一首山水诗,让剡东沃洲成为山水诗的发祥地。因为此诗写的是沃洲山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相关专家们认为白道猷才是中国山水诗的开山祖师,比剡溪下游的山水诗鼻祖谢灵运要早数十年。此诗的山水不再是描写人的陪衬,而以独立的主体首次出现在诗歌史上。白道猷之后的支遁、王羲之和孙绰都有诗文留传于世,正因为这些山水诗的积累铺垫,才迎来谢灵运山水诗的成熟。
《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以晋室南渡为时限,钩稽出东晋时期游憩浙东的46位诗人,占全国诗人总数的44%,其中28%的人漾舟剡溪。此外西东两晋共有14位诗僧,单单东晋就有5位在沃洲,存诗22首占全晋释门诗的67%,支道林1人就占全晋释门诗的55%。所以当代知名佛学家镰田茂雄(日)称,沃洲山是佛学修行者的中心。
佛道思想的引领,奇山异水的召唤,神话传说的熏陶,风流韵事的浸染,唐代数百位诗人纷纷来到钱塘江边,听着运河夜航的桨声,披着千里鉴湖的月华,吟着东山谢安的飞歌,从曹娥江溯溪而上,经弯弯九曲来到剡中。
他们既有青年就入台越、游冶忘归达四年之久的杜甫,和四入浙江、三至越中、二登台岳的超级巨星李白,也有王维、孟浩然、白居易、元稹、刘禹锡、杜牧这样的大家,还有“初唐四杰”、“中唐三俊”、“晚唐三罗”等名家。约占《全唐诗》五分之一的诗人,他们载酒扬帆、击掌踏歌,抚剡溪之清流,望天台之雄奇,壮思与逸兴齐飞,诗情同溪水共舞,赞咏着这里的瑰丽风光,流传下千古不朽的诗篇。那一行行飘逸的脚印,一串串爽朗的笑声;那一声声清朗的高歌,一句句隽永的低吟,最后蝶化成1500多首瑰丽的诗文,铺排成一条云蒸霞蔚的浙东唐诗之路。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诗人钟情浙东,特别是剡东?这要归结于此地的钟灵毓秀,这里有谢安的东山再起、王子猷雪夜访戴等名人轶事,还有任公子“蹲乎会稽,投竿东海”钓巨鳌的神奇寓言,有刘晨、阮肇天台采药遇仙的美妙传说,有一代高僧支道林“买山而隐”的趣事雅闻,还有谢灵运“伐木开径”、著屐登山的壮思逸兴。这里既有以王羲之为代表的大量名士,也有像戴逵这祥的绘画雕塑大师,更有以白道猷为代表的高僧佛徒。
多少诗人纷纷慕名前来,就是为了追寻先贤、探古寻幽。李白曾经感慨:“少年不得意,落魄无安居;愿随任公子,欲钓吞舟鱼。”“刘阮传说”更被写进了不少唐诗,例如晚唐诗人曹唐的“玉沙瑶草连溪碧,流水桃花满涧香”、“惆怅溪头从此别,碧山明月照苍苔”等等。
剡地如此吸引唐代诗人,自然也因“欲罢不能忘”的秀异风光。李白凡遇有佳山水,总以剡中风光作比;及至晚年还有终老剡中之意。他在《秋下荆门》中写道:“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而其代表作《梦游天姥吟留别》,更把剡溪流域描绘成了仙境胜地。杜甫20岁时就入台、越,游冶忘归达四年之久,到50余岁流寓西南,仍追怀昔游。据统计,在《全唐诗》收载的2200余位诗词作者中,泛游过剡溪的共计278人,其中《唐才子传》收才子278人,游览过剡溪的就有173人,留下了数百首诗词。如“人游月边去,舟在空中行”、“竹下溪水绿,荷花镜里香”(李白),“镜浪洗手绿,剡花入心春”(孟郊),“月在沃洲山上,人归剡县溪边。漠漠黄花覆水,时时白鹭惊船”(朱放)等。崔颢赞剡溪“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白乐天咏剡溪“东南山水越为最,越地风光剡领先”……剡溪的美景令诗人们诗兴大发,诗人的光顾又令剡溪洋溢着诗韵墨香。唐后历代名人贤士访剡的颇多,如朱熹、陆游、王十朋、袁枚等,他们纷纷蘸着剡溪写诗作画,枕着天姥著书立说。
一条不大的剡溪,一座不高的天姥,有如此众多的诗人为其吟咏赞叹,这是新昌之幸;众多诗人,有如此奇异的山水让其流连忘返,有如此瑰丽的文化让其趋之若鹜,这是诗人之幸;今天,还有这样一条流淌在文学深处的剡溪,这样一座高耸于诗歌之巅的天姥,依旧清清缓缓地穿过庸常生活,仍然巍巍峨峨地矗立在浙东,这是新昌之幸。
剡溪,承载着如此众多的名人往事,美丽的就不仅是表面的芳华;天姥,文人墨客构筑起如此的文化高度,崇高的就不能简单以海拔来衡量。
品食
新昌遍布诗路佛踪,更充满了人间烟火,更多舌尖上的诱惑:薄如蝉翼的春饼,晶莹溜滑的芋饺,银丝玉缕的榨面,状如灯笼的汤包,长似腰带的扯面;还有螺旋式的麦糕,满月般的六谷馃,长电筒状的镬拉头,洁白圆润的晚米年糕,色如翡翠的艾青麻糍,又甜又脆的番薯糕干,香甜不腻的小京生花生……
镬拉头是浙东特有的面食。搽时先从钵中扯起一把面糊,以指作笔,以糊代墨,先描四周,后绘锅底;冷糊热锅,“嗞”“嗞”作响。不一会儿,一张大如铜锣、白中带黄的镬拉头炝起出锅,趁热包上已经炒好的蔬菜,如豆芽、丝瓜、茄子、萝卜丝、嫩南瓜等,一卷而成一个圆形饼筒。镬拉头的内柔外松,卷饼筒的菜味麦香,一齐被嚼进嘴里,吞进肚中。
春饼是镬拉头的微缩版。摘一小撮面糊,在灼热的平底小锅画一小圆,就揭下一张薄饼。饼如满月,薄似蝉翼,白中透黄,酥松软香。饼中放几块油炖鼓、油豆腐等,卷起来一咬,既松且软,又脆又香。如以精肉、葱花作馅,放入油锅一炸,色泽金黄,香酥可口,家乡称之为春卷。
如今吃春饼,已是食不厌精、浇头豪华,什么猪头肉、卤大肠……猪头肉肥而不腻,软而耐嚼;卤大肠软得筋道,糯得冒油。如果这些都不要,捣个蛋也行:一等春饼搽好,一蛋轻叩锅沿,捣在春饼上面,然后顺势一搽,面皮马上金黄。然后扬几粒葱花,抹点猪油蒜泥,再利落地两三铲揭下,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看着让人直流口水。
春饼和镬拉头是在锅上搽,而芝麻麦饼则是在锅上烙。做芝麻糖麦饼之前,先炖一罐稠稠的米粥。然后再炒芝麻,芝麻在锅里面哔哔卟卟地欢笑,小孩在灶台边兴奋地蹦跳。母亲们把炒好的芝麻捣碎,再拌上红糖,整个厨房香气弥漫。把芝麻馅撒在圆面皮的半边,扯起留白的一半覆在上面,形成一个“半月”形状,再蘸点水把圆边细细封捏,然后放在锅中烘烤,麦饼腹肚渐鼓,面皮由白变黄,撒点水盖锅焖一下,这样出锅的麦饼又软又香。就上稠粥咬上一口,那种甜香让人难忘。
最绝的还数豆腐包子。面皮要发酵过,擀薄到吹弹得破。吃时得筷子赶着勺子兜着,刚刚进嘴咕噜一声就没踪影。薄薄一层柔软发面,汪汪一兜豆腐夹肉,像一朵轻飘飘的云,刚入口就化为满胸鲜香。铁板煎豆腐包更绝,浇上水蛋液,包子哔哔剥剥地跳跃,唧唧喳喳地叫唤。吃时包子带煎水蛋一同㧟起,吹凉后“哧溜”一下,柔顺地滑进喉中,感觉什么也没有,只好再来一勺。
家乡的“汤包”形似馄饨,但皮薄得像竹衣(竹膜),里面的馅清晰可见。馅有荤有素或荤素结合:荤汤包内裹着粉红的鲜肉,素汤包则是把蒲子、葱头、笋干、豆腐干、炒花生米等剁成细末,用油一炒芡上山粉包裹而成。倘若在蔬菜中加些肉末,就摇身一变成荤素汤包,吃起来味道更妙。在沸腾的锅中投进数十只汤包,它们像翩飞的蝴蝶,怒放的腊梅;或舞动的灯笼,飞翔的天女。出锅前碗里放些蛋丝、虾皮、紫菜、胡椒、葱末,更让舌头美得直翻跟斗。汤包也可蒸着吃,蒸熟后抹上猪油、腐乳酱,再撒些金黄蛋丝,一笼蒸汤包立刻艳光四射……
除了汤包,还有饺子。从前大多是素饺,就是在擀成的面皮中,包裹进一些野菜笋干,如清清白白的马兰头炒香干,鲜鲜嫩嫩的荠菜炒春笋,香香脆脆的花生米炒苔菜,把各种馅儿混杂炒制,及时包裹,这样吃时原汁原味、鲜香十足。
芋饺是饺子的延伸,但材料已非麦粉。做芋饺前,先精选芋艿子洗净煮熟去皮,然后与番薯粉搅拌揉搓,直到粉团变得细腻软糯且嫩滑弹性。芋饺皮不用面杖擀,而是用手捏,裹上馅后,捏成三角状,往沸锅中一放,像朵朵夜合花开放。吃起来既筋道糯柔,又滑溜可口。芋饺也可放铁板上烤,能烤出一层脆底;上半只晶莹如玉,下半只金黄脆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新昌人还爱喝羹汤,即一种糊状的食物。用新鲜的荠菜、切碎的鸡杂、炖后的鸡汤,并把年糕切成丁、榨面掰成碎烧煮,稠度是用蕃薯粉勾芡,一锅羹糊包容了所有的食材,荠菜的香、鸡汤的鲜、鸡丁的韧、年糕的糯、榨面的软、油豆腐的柔,那种绵滑鲜醇的滋味,吃后还回味无穷。
家乡小吃还有很多,譬如鸡子榨面、豆腐年糕、艾青麻糍等等。虽都是一些家常小吃,但构成了人们一生的饮食习惯。外出游子即使已在异地安家,但逢年过节总是携妻带儿奔回家乡,为的是吃上父母的一碗炒年糕,一张镬拉头;尝尝亲朋的一块青麻糍,一个芝麻饼……因为这些食品弥漫着家和的味道,镌刻着家传的记忆,保留着家乡的符号。这种乡味,即使用化学分子式来分解它的构成,也难分析透彻其中的元素,无法参透其中的滋味。只能用舌尖来体会,用生命去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