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故乡

时光像一列呼啸而来的列车，将把我抛弃在退休的车站。这时的我开始四顾：秋光灿烂，晚霞欲燃；歧路纷繁，余生何往？

要么留城养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光鲜亮丽的色彩景观，便捷舒适的配套设施，车水马龙的热闹生活。或留在自古繁华的钱塘，或退居文化厚重的会稽，或寄住儿孙满堂的上海。晨掬西湖水，暮泛镜湖波；昼观钱江潮，夜逛上海滩。打打太极跳跳舞蹈，写写文章画画花草；逗逗孙子遛遛公园。朋友都说我会有一个惬意的晚年，地处江南，家在天堂，美丽繁华并具，富庶发达毕备，任居一处都令人称羡！

我曾在家乡日出而作白云相伴踏遍青山，日落而歇带月荷锄沾露而还。冉冉炊烟编织出温馨的家园，弯弯小路连接起乡情的纽带。虽然离开家乡已经数十载，感情之舟时时驶过剡溪两岸，记忆之帆常常拂过天姥峰峦。

有种声音总在心底呼唤，有个念头常在心中盘桓：回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退休回到故乡来，晴耕雨读昼耕夜。闲来早品清茶，晚酌美酒，过一番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这种声音，随着年岁的增长日益清晰；这个念头，随着岁月的流逝更加茂盛。

我正忙着寻地选址、绘图买材，为准备修建房屋忙得不亦乐乎，突然传来家乡要筑水库的消息，甚至看到网上库区的三维地图。我真有一阵被掏空般的晕眩、被连根拔起似的痛感。尽管故乡早已空虚成一颗老树上的蝉蜕，凝固成一粒琥珀中的飞虫；尽管蝉蜕已不会发出深情的吟唱，飞虫也不会扇动美丽的翅膀，但故乡还有故乡的模样，还可睹物思乡相思一场。可故乡将变成一片汪洋，故乡真的成了回不去的故乡。明天，故乡就要变成一片泽国，乡亲就要作鸟兽散。啊，今后我只能梦回乡关！

故乡陆沉拜城市化所赐，城市化离不开饮用水源。所以家乡水倒流宁波，去滋养日长夜大的东方大港。城市化带来的是一个个故乡的黄昏，故乡的黄昏留不住最后一抹乡愁！

父母离世，我成了孤儿；故乡陆沉，我将成弃儿。父母尚在，人生尚有来处；老家都没，人生再无归途。

离开故乡前的那个晚上，我在村子里寻找，田野间徘徊……这里，就是闭上眼睛，我也能找到回家的路，那是一条灵魂皈依的路，是一条孩子回家的路。故乡，是心空的一盏灯；故乡，是情海的一片帆。如今，帆倾樯折，线断灯灭，故乡已是回不去的故乡，家园只剩精神上的家园！今后唯一可以让我牵挂的，就是故乡山头那几座孤独的坟茔；唯一可以让我想念的，就是家乡东山上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想不到就在退休前夕，家乡的父母官来电，希望我退休后回到家乡，为淹没的故乡留点文化的记忆，为星散的乡亲留点故乡的念想。我满口应承下来，退休后一天也没有耽搁，先租住在水库旁边的沃洲山上，一边守望着已成汪洋的家乡，一边撰写或编撰着《乡愁》《记忆新林》等书。后来，我就结庐故乡边上。农忙时背上锄头躬耕垄亩，闲暇时看点诗书写点文章。

当暮色四合时，于屋内点亮一盏心灯，用笔尖倾听村庄的鼾声，安宁、静谧；用键盘敲响心中的歌声，甜蜜、娴静。第二天等着鸡来唤醒，霞来披身。一牛哞，一鸟鸣，一猪哼……一片田园好声音……乡村的早晨慵懒而漫长，像晨曦中的袅袅炊烟，舒展、悠长。

退休，回归田园，满目苍翠空念远；倦鸟知还，羽翼飘飘牵炊烟。啊，温馨甜蜜的故乡，我的每个毛孔都自由地敞开，每个细胞享受着抚爱；我的整个灵魂得到了洗濯，心胸变得澄澈。我的思想成了不设防的城池，我的身体变回赤条条的婴孩。原来，从小生活在乡村的我，对故乡一直有种难以割舍的留恋，这种留恋不会随着时间的流转而消失，反而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弯弯的小河、静静的村庄、浩瀚的蓝天、悠悠的白云、潺潺的小溪、窄窄的小桥，构成了故乡诗意的轮廓，也构成了我的精神家园。

“难忘日间禾苗香，最忆夜半月如霜。斜晖脉脉千村照，黄水悠悠万里长。念少时，想亲娘，此心安处是吾乡。”一切远行者的出发点总是与妈妈告别，走得再远也一直心存一个妈妈，等到乡音无改鬓毛衰时回到故乡，他们的妈妈已经等不及回来的儿郎。所以这位远行者永远是一位孤儿，不管是回家还是路上。

因此有人深情地吟唱：城市里，有母亲寄放在我身上的梦想。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还做母亲的儿子，做一个忠诚的农民。我希望背上不再是背包，而是一把锄头和一轮夕阳。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扯着炊烟，扶着母亲的视线，按时从田野走回村庄……

故乡啊故乡，即使父母已逝，家园淹没，我仍然深爱着你！

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