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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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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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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东青翠沃洲山

地处天台四明之间,环绕剡溪东南二源,与会稽遥遥相望,如艘艨艟巨舰,似条棹尾大鳌,负载杲杲日出,分波踏浪而来,这就是沃洲台地,又叫沃洲山背。

沃洲看似普通小山,古时如雷贯耳,既有台地之柔、岇峰之雄、水帘之胜,更是佛教祖山、文化名山、山水诗源,孕育了唐诗之路,启蒙了中国佛教。

沃洲东首一山高昂,如船升帆,似鳌翘尾,古称东岇,海拔六七百米。直西就是一片逶迤的丘陵台地,海拔二三百米;东西狭长,绵延三十公里,直贯剡中盆地,宽处十多公里,窄处薄如鱼脊,总面积约五六十平方公里。南北两边有潭遏、东江环绕,直到山断城出,汇入剡溪。人们统称此处为沃洲山背。

山南潭遏溪(今名新昌江),乃剡溪四源之一,是出入天台的要径。沃洲最早得名于溪中的一片沙洲,民国《新昌县志》载:“沃洲,县东二十里,自桑园分派,石笋汇流,中壅沙潭,长里许者曰沃洲。平坦幽闲,丛生兰芷。相传白道猷尝卓锡于此。”水肥而悬出者曰沃,四面环水者为洲,故取其名为沃洲。后来山因洲名,清《一统志》载:“沃洲山,新昌县东三十五里,高百丈余,周十里。北通四明山。下绕大溪,与天姥对峙。道书以为第十五福地。有放鹤峰、养马坡,相传支遁放鹤养马处。”

沃洲发端之东岇山,前人这样描述:“东岇山,一名望远尖,在浙江省绍兴府新昌县东四十里,其高以丈计者五千余,周围为里凡四十,脉自菩提来,菩提盖接天台华顶,之北遞罗坑、观音樣,度燕子坑,起山曰大麦盘,折五十余里,跨朱母岭,循岗右折可数里,孤峰峭拔,以孙视群峦者即岇山也。其巅眺新嵊两邑数百里如列掌上,古有庵曰摘星,塔曰文华,为邑震方之独秀”(《东岇志略》转引自《图经》)。当地人又称水帘尖,因山下有水帘洞而得名。康熙二十二年鄞人闻性道纂·邑人吕爚订的《东岇志略》称:“山之奇,自正东直西而下,苍蟠翠峙间,一洞天开,门悬飞瀑,俨然若珠簾曰水簾洞,世说褚伯玉,少有隐操,居瀑布山三十年即此……山之体四面壁立,东为旧坞村,南及大坑,西曰鳌峰俗称山背,北侧为里家溪。”东岇山影响超过沃洲山时,则东岇山涵盖了沃洲山;反之,沃洲山又涵盖了东岇山。唐、宋以后两山才分开称呼。

水帘挂山

东岇山下的水帘洞,一洞天开,门悬飞瀑,瀑高35米,喷薄而出,若垂帘随风飘荡,光彩夺目。水帘洞高13米、深7米、宽5米,洞口有一挂瀑布,从山顶一块巨岩凌空飞下,俨似珠帘,落入洞口潭中,溅起碧玉般的浪花。山风吹来,珠帘飘飘,水声哗哗,壮美之极。

洞顶右侧有石,色如猪肝,形似倒垂菡萏。泉水从这块岩石滴下,常年不断。闻性道有诗云:“泉以石为根,根清泉亦洁。兰藏常托身,岂受人间撷。”洞中有副壁联:“洞飞湫瀑一帘雨,窍滴天浆六月冰。”生动地描绘了水帘洞外瀑内泉的奇观。

水帘洞侧又开一洞,状若圆鼓;晚霞夕照,金碧辉煌。有人在此息足吟诗:“人说夕阳无限好,此地偏得夕阳多。”此洞后来就命名为“夕阳阿(音e)”。顺谷口西望,斜阳西照,彩霞蒸蔚,山岩染色,堪称一绝。

洞南有清斗潭,也有人称雪潭,深不见底。传说有神龙居住于此,常听经于潜公座下。洞前有块一丈见方的巨石,石上有马蹄痕,相传是支遁骑马经过时留下的印痕。洞右有画图岩,崦岩峭壁,古树修篁,春花秋叶,佳景如画。

洞顶有潜公台,片石凌空,若垂云在天,相传是竺道潜坐禅讲经的地方。潜公台畔有良佐禅师旧址,再溯流而上,有弘祖沩禅师塔。这里峰峦起伏,中有平地,堆着许多馒头似的石头,俗称石馒头,相传为摩诃祖师煮石为粮之圣迹,其馅有荤有素。一曰禹余粮。

水帘洞地处幽谷,四季如秋,气候宜人。“云连山势千层画,帘卷泉声一片秋”。帘水昼夜飞溅,滴答有声。“僧住常疑经岁雨,客来偏喜四时秋”、“峭壁千寻悬石胆,飞淙万斛泻琼花。分明身在蓬瀛里,逸思飘然不认家”。游客到此,无不流连忘返。

帘水泻注成潭,潭外有涧,涧上有桥,桥名渡师。桥很小巧,似片鹅毛,轻盈飘逸,连接两端。相传此处建寺时,一次摩诃外出化缘,回来涧涨挡住归路,他随手拣来一片小石,丢向涧的那头,就化作如今的石桥,这就是“渡师桥”的来历。令人称奇的是,这里大小洪水年年不断,可从来就不曾没过桥顶,民间又有“神桥”之称。

最有意味的是,水帘洞地形像个“几”字状,如把太师椅。飞瀑从椅背顶端,即“几”字顶部飞下。大概是气流的关系,人站在瀑布前,把手合成喇叭形大喊:“摩诃祖师倒到东!”瀑布就会渐渐向右飘。再喊:“摩诃祖师向倒到西!”它又会慢慢地向左飘,这大概是声波震动的缘故。洞前挂瀑多地可见,但瀑能被人声左右,却是国内仅有。

晚唐大臣、著名诗人薛能,写有《水帘吟》一诗:“万滴相随万响兼,路尘天产尽旁沾。源从颢气何因绝,派助前溪岂觉添。豪客每来清夏葛,愁人才见认秋檐。嘉名已极终难称,别是风流不是帘。”水帘瀑布,如遇雨水旺季,山顶一瀑垂下,抖落千尺白练;跃入洞前碧潭,幻出七色彩虹。如果久晴不雨,瀑布消瘦,变成银丝一缕,白纱一线,飘飘渺渺,袅袅娜娜,如青天降纱,似仙女飘带,赢得众多文人墨客的青睐。可惜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飞瀑上游修筑了水渠,水源不比往昔丰沛,但丰姿尚在风韵犹存。虽然水帘本身没有石梁飞瀑那样气势磅礴,洞壶滴漏那样幽曲神奇,只如一挂珠帘,旖旎纤巧。但诗歌极尽形容之能事,将水帘的奇秀逼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晚唐“三罗”之一的罗邺也将自己的奇思妙想,都付给了飘飘洒洒的水帘飞瀑,请看其《题水帘洞》一诗:“乱泉飞下翠屏中,名共真珠巧缀同。一片长垂今与古,半山遥听水兼风。虽无舒卷随人意,自有潺湲济物功。每向暑天来往见,疑将仙子隔房栊。”诗人异想天开地认为,如珠串成的水瀑好比仙界的门帘,门内可能住着美貌的仙子!让读者神往,充满遐想。诗人另有《水帘》一诗:“万点飞泉下白云,似帘悬处望疑真。若将此水为霖雨,更胜长垂隔路尘。”千万点滴水化成飞流直下的泉水,自白云端处倾泻而下,犹如布帘悬在半空,抬头仰望,恍惚怀疑这是真的。如果将这水化作连绵大雨,那么它比长长地垂挂隔着来路尘世(的飞泉)更胜一筹。

南宋的理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诗人朱熹,一生多次到过新昌。第一次是在绍兴二十一年(1151),他赴京(临安)参加考试后,转道会稽、天台返回福建,路过新昌走访沃洲,写下《访岇山支公故居》一诗:“支公肯与世相违,故结高堂在翠微。青菜漫随流水去,黄彪时逐暮云归。乔林挂月猿来啸,幽草生风鸟自飞。八万妙门能测度,个中独露祖师机。”第二次是在淳熙二年(1175)冬至次年春,新昌石氏重修谱牒,就请朱熹写了序文。由于在新时间长达月余,各地景点游览殆遍。一日由著名教育家、原籍新昌的石墪,陪他游览了东岇水帘洞,朱熹即兴写下《水帘洞》一首:“水帘幽谷我来游,拂面飞泉更醒眸。一片水帘遮洞口,何人卷得上帘钩。”石墪随机和同题诗一首:“洞门千尺挂飞流,碎玉联珠冷喷湫。万古无人能手卷,紫罗为带月为钩。”

两诗的开头两句都写水帘之形。前首写飞泉拂面,益神醒眸;后首写飞流千尺、碎玉联珠。两诗后两句一问一答,前首问水帘遮洞,何人能卷,啥作帘钩?后首答无人能卷,紫罗为带,新月为钩。问得新奇,答得巧妙。水帘洞非人力可为,是大自然的一件杰作。

元末明初的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思想家宋濂,与沃洲梁贞同朝为官,相交甚笃,曾同游水帘,并写下《题水帘洞》一诗:“石泉飞雨乱淋漓,翠泊银丝万缕齐。云屋含润珠网密,月钩凉沁玉绳低。鲛人夜织啼痕湿,湘女晨妆望眼迷。恍如水晶宫殿里,四檐花雨早莺啼。”

支遁买山

支遁(字道林,约314年~366年)对佛学的研究,成为当时的名僧;而影响更大的,则是他用般若学解释老庄,从而成为当世名士。因此,支遁是高僧和名士双重人格的典型代表,与谢安、王羲之等往返交游,披襟致契,结为知音。支道林多才多艺,见解不凡,语出惊人,在以清淡为时尚的魏晋时代,深为时人所推崇,人们把他比作“竹林七贤”中的向秀。

他初求道时,一眼看中了沃洲既可“林下风流”,又可幽栖安道的清幽,这正适合他同是高僧和名士的双重身份。便托人向隐居此地的高僧竺道潜买山,竺道潜调侃地回答:“你要来就来,没听说过巢父、许由买山隐居的。”刘义庆《世说新语》载:“支道林因人就深公买印(岇)山,深公答曰:‘未闻巢(父)、(许)由买山而隐。’”这就是后人耳熟能详的“买山而隐”的典故。他先到沃洲,建小岭寺(沃洲寺,亦称沃洲精舍);后应哀帝诏进京,辞朝东还,止石城山,筑栖光寺,潜心于修行和写作。他注释了《安般经》、《四禅经》等经文,并著《即色游玄论》、《圣不辩知论》、《道行旨归》、《学道戒》等著作。支遁在佛学方面的功力,可与古印度佛教理论家、佛教诗人马鸣(公元一~二世纪在世)和古印度佛教哲学家龙树(公元二~三世纪在世)相媲美。

如今,支遁的风流轶事,仍在沃洲流传:有人送给支遁五十两黄金和一匹骏马。他把黄金送了人,却把马留下来饲养,而且时时前往观看。以世俗的观点来看,黄金可以生利息,而马却要吃草料,何不把黄金留下而把马匹遣发?怪不得世俗之人都说支遁不善处理事物。支遁却笑着说:“他们哪里知道?贫道爱其神骏之性耳!”“神骏之性”是名马的一种英骏共相,这是支遁从艺术欣赏的角度爱马赏马。支道林还喜欢养鹤,有人送给他一对小鹤。不久,小鹤翅膀长成将要飞翔,支道林心有不舍,就剪短其翅上的翎羽。鹤高举翅膀却不能飞翔,便回头看看翅膀,低垂着头很懊丧的样子。支道林说:“既然有直冲云霄的资质,又怎么肯给人做就近观赏的玩物呢!”于是喂养到翎羽再长起来,就让它们飞走了。

现在的沃洲东峁一带,还有“放鹤峰”、“养马坡”、“支遁岭”等遗迹行踪。据《沃志》载,从真觉寺往右数十步有“养马坡”。养马坡为支遁放马处,解放前尚留有概貌,长三、五百步、宽近百步,坡上有古枫、古松、古栎。坡西有白鹤庙,与真觉祠、放鹤峰成一直线。宋石余亨有诗云:“支公养马谈神骏,此地犹能记昔游。我已老无驰骋意,却嫌神骏爱骑牛。”在支遁岭之侧有“上马石”,相传为支遁登石上马的地方。他在沃洲小岭立寺行道,与王羲之、谢安、孙绰等名士结林泉之游。王羲之常常走下故居王罕岭,涉过剡溪翻上沃洲山,来与支道林相会,两人成为莫逆之交。今天王罕岭上还有一洞,名“支遁洞”,此洞是支、王等人往来罕岭与沃洲,避暑躲雨和小憩聊天的地方。

正因为支竺遗踪和佛道渊薮,唐代不少诗人向往沃洲形胜、魏晋遗风,纷纷云集沃洲作诗酬唱。晚唐诗僧皎然的“山阳诗友喧四座,佳句纵横不废禅”,就是对当时这一盛况的生动描述。“沃洲好在贤人心,谁其主者支道林”、“只因支遁多高致,遂使名贤作胜游”。涉及沃洲的唐诗中,最多的就是对支遁的缅怀。支遁高蹈世外、超凡脱俗的气节,深为唐代诗人所仰慕。诗僧灵一有诗赞道:“支公信高逸,久向山林住”,“谁为竹林贤,风流相比附”(《林公》)。

太宗朝名臣魏徵,晚年曾来沃洲。他为官以直谏著称,写诗也一样直白,《宿沃洲寺》却诗韵悠悠余味绵长:“崆峒山叟到江东,倚仗来寻支遁踪。马迹几经青草没,仙坛依旧白云封。一声清磬海边月,十里香风涧底松。何代沃洲今夜兴,倚栏来听赤城钟。”

涉及支遁风流韵事的,就有他的“买山而隐”,后来诗人对此多有体会,入咏众多。流连徘徊浙东达四年之久的孟浩然,当然也到过沃洲,并写有《宿立公房》一诗:“支遁初求道,深公笑买山。何如石岩趣,自入户庭间。苔涧春泉满,萝轩夜月闲。能令许玄度,吟卧不知还。”首尾两联用支遁买山、许询吟咏两典,说明沃洲历来为高僧名士所重,暗喻立公绝非等闲。中间两联具写沃洲优美夜景:岩入户庭,涧满春泉,轩闲夜月,境界清幽,高士往返。

会稽人秦系,天宝末避乱剡中,他在《宿云门上方》时诗云:“禅室遥看峰顶头,白云东去水长流。松间倘许幽人住,不更将钱买沃洲。”本意是说宿处环境清幽,连素负盛名的沃洲山也不羡慕了,插入买山的典故,把意思更推进了一层。秦系在《鲍防见寻因书情呈赠》中,有“览镜已知身渐老,买山将作计偏长”一联,这是用买山典故表示不愿出仕。两诗两用买山的故事,真实地表达了他苟全性命、不求闻达的心情。此外,唐代诗僧皎然《哭觉上人》“忆君南适越,不作买山期”;温庭筠《春日访李十四处士》“谁言有策堪经世,自是无钱可买山”,也都用了买山典故。

那么买山而隐有什么不好?买山与隐居之间存在什么矛盾?刘长卿在《送方外上人》诗中已经解答了这个问题:“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隐居,就是远离尘嚣,这是一种出世的行为;而求田问舍,却是一种世俗的行为,两者是不相容的。支遁的志趣和行为有矛盾,所以受到竺潜的讥笑。刘长卿劝人家“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他劝诗僧灵澈不要到沃洲山隐居,因为那儿已是人人皆知的风景名胜地。但刘长卿自己却呼朋唤友与之共隐,写下《初到碧涧招明契上人》一诗:“渐老知身累,初寒曝背眠。白云留永日,黄叶减馀年。猿护窗前树,泉浇谷后田。沃洲能共隐,不用道林钱。“

写有“吴越山多秀,新安江甚清”的卢象,经历了李唐王朝由盛而衰的安史之乱,宦海浮沉,命运多舛。曾经有段时间携家隐居江东,也许就在这时,他也慕名来到沃洲,留下诗作《题沃洲精舍》:“玄度常称支道林,高人隐处白云深。一去人间长不见,千峰万壑势森森。”诗歌采用通感的艺术手法,把山壑人格化了,收到了意境邈邈、余意无穷的效果。

文鉴写的《题马迹山》,虽没提到支遁,但充满敬仰之情:“瀛洲西望沃洲山,山在平湖缥缈间。常说使君千里马,至今龙迹尚堪攀。”马迹山见《光绪新昌县志稿》卷一:“(水帘洞)前有石方丈许,面有迹,若马蹄,因曰马蹄岩。”邑人谓支遁所留之遗迹。诗中沃洲山,当然包括马迹山,置于缥缈的平湖之上,一下子显得空灵蕴藉。第三句用典,第四句缅怀。避说支迹可缅,而说马迹堪攀,其崇敬之情,深藏字里行间。只是让人诧异的是,“山在平湖缥缈间”一句,真的写出了千年后沃洲山的现状:沃洲山南的潭遏溪上筑起了长诏水库,山北的东江上筑起了钦寸水库,沃洲山真的处于“平湖缥缈间”了,这是诗人的未卜先知,还是自然的沧海桑田?

唐代诗家咏支,可谓乐此不疲。温庭筠有《宿一公精舍》:“夜阑黄叶寺,瓶锡两俱能。松下石桥路,雨中山殿灯。茶炉天姥客,棋席剡溪僧。还笑长门赋,高秋卧茂陵。”司空曙和李端造访沃洲过坚上人故院,都留下了诗歌。司空曙诗题为《过坚上人故院与李端同赋》:“旧依支遁宿,曾与戴颙来。今日空林下,唯知见绿苔。”李端诗题为《同司空文明过坚上人故院》:“我与雷居士,平生事远公。无人知是旧,共到影堂中。”

佛教祖山

“师问寄禅何处所,浙东青翠沃洲山”(唐·鲍溶《送僧择栖游天台二首》)。哪里是修禅好地方?就在青翠的沃洲山!

沃洲山让文人士大夫发现了又一处世外桃源,于是呼朋唤友、结伴而来,开始了最早的团体自助游;沃洲山更成为宗教文化的发祥地,一批才华横溢的佛界人物,从全国各地迤逦而来,在剡东组建起一个个佛教僧团。以竺潜为首的东峁山僧团,驻足今天的水帘尖下面;以支遁为首的沃洲僧团,聚集于今天的沃洲山一带;以于法兰及弟子于法开、于道邃为首的元化寺僧团,驻锡于石城山的元化寺即今天的新昌大佛寺千佛禅院(与沃洲山一溪之隔)。三个僧团地处毗邻,交往频繁;共究佛典,同辩义理。更准确地说,东晋般若学“六家七宗”,东岇、沃洲占了四宗:竺道潜在东岇创本无异宗,支遁在沃洲山创即色宗,竺道壹在沃洲创幻化宗,竺法蕴在东岇创心无宗。

竺道潜字法深,俗姓王,瑯邪(今山东临沂北)人,晋丞相武昌郡公王敦之弟。道潜德高望重,学识渊博,朝庭曾请其为相,他坚辞不受。五十岁以后,于东晋咸康六年(335-342)归隐剡东岇山,在此立寺行道,而“追踪问道者,已复结旅门”。竺道潜在东岇山上优游讲席三十余载,或畅宣《方等》(泛指大乘佛典》,或释《老子》《庄子》。基于老子“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观点,提出“本无者,未有色法,先有于无,故从无生有,无在有先,有在无后之义”,成为“本无异宗”的创立大师。其高足竺法友、竺法蕴、康法识、竺法济均驻锡于此。

如今,东峁山下,水帘依旧飘洒,寺庙早埋草丛。水帘洞顶有潜公台,传为竺道潜说法处。想当年,士僧跋山涉水成群结队,来到这里听其讲经,潜公在一块巨石上盘坐弘法,哗哗水声好像他顿挫的话语,金色阳光恰似他灿烂的笑容。岩下的人们仰观静坐如听天人布道,个个如醉似痴泥塑木雕……现在瀑布下方还存断壁残垣,据说是竺道潜的住宅遗址;一片树林里有圈石头基座,据说那是竺道潜的坟基。

竺道潜在东岇山所创的“本无异宗”,与支遁在沃州山创“即色宗”,同为大乘般若学肇始法脉,使得东岇与沃洲同为江南大乘般若教义中心。支遁在弘法行道时,极力阐述“色无自性即色是空”“明即色是空,故言即色游玄论”等般若性空说。所作《即色游玄论》,宣扬“即色是空”,发挥般若学“性空”思想,创立“即色宗”,为般若学六大家之一。即色宗的思想特色就是即色论,一方面,色即是空,色空的原因在于色法因缘而起,空无自性,没有内在的实体,本性空寂。“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另一方面是色复异空。按照般若空观的色空关系的理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支道林的思想,在般若学六家七宗中,处于理论逻辑的最高点,因而也是最完备的。

“幻化宗”创立者竺道壹,也是《高僧传》中义解高僧的正传大德,因有讲筵之谊的白道猷之邀——特作《招道一归隐沃洲》诗,道壹得诗后欣然南下越州剡东沃洲,与道猷会合,定于林下,纵情尘外,以经书自误。他积多年释典心得,倡导“一切诸法,皆同幻化”,创立“幻化宗”,常游学说教于石城、沃洲,隐岳寺、元化寺、栖光寺曾是道壹开讲经论的重要场所。

于法兰为河北高阳人,自小有异能,十五岁出家,冠年即风神秀逸,道振三河,名流四远。《高僧传》卷四,尊其为义解高僧的正传大德。其性好山泉,常临溪泉,情寄岩壑。闻知江东山水神秀、剡县称奇时,乃徐步东瓯(温州),远瞩嶀(嶀山)嵊(嵊山),移锡剡东石城山(与沃洲一溪相隔),建元化寺(今千佛禅院)。与近邻隐岳寺创建者昙光同时并学,昙光以禅味消影,法兰以慧解驰声。于法兰率六名高足,钻研般若,形成元化僧团。其中于法开、于道邃分别创立识含、缘会二宗。于法开倡识含,认为“三界如梦幻,皆起于心识”,主张“三界为长夜之宅,心识为大梦之主”,偏执空心;于道邃以为“缘会故有,缘散则无”,偏执空色。

是沃洲山水之灵气启发了这些佛学大师,还是佛学大师之思想滋润了沃洲山水?使得沃洲山上的一草一木、一岩一石,都流露着玄机,充满了禅意。那朝雨暮云,江村烟树;悬瀑深潭,远山近丘;岩花涧草,峰松壑竹……

由于多位高僧在此研究与传播佛法,剡东的沃洲石城俨然成为全国佛教研究基地。高僧名士,互相结交,过从密切。既谈佛理(主要是般若)、又谈庄老(即玄学),将道家的“无为”与佛家的“般若”冶作一炉,你唱我和,形成思辩性的宗教哲学。这种佛玄合流的哲学思想,代表了时代精神,打下了文化印记。这样,除“六家七宗”中“本无宗”创立者道安没有到过剡东外,其他“五家六宗”的创立者均与剡东有关,或驻锡建寺于沃洲,或游学说教于石城。

史书上说中国佛教走上独立道路,是以“般若学”的兴起为标志,而般若学的六宗代表人物都在剡东,剡东就成了佛教中国化般若学的中心地。

过了一百余年,又一位生活在这一带的大师,掀起了佛教史上一个新的高潮,这就是天台山国清寺的智者大师。智者大师即智顗,他融合当时中国南北方的佛学,创立了中国佛教的第一个民族化宗派——天台宗。天台宗以般若学理论为借鉴,创立了“一心三观”和“三谛圆融”的认识论。

从剡东石城到沃洲再到天台国清,一二百年间不断地出现佛教大师级人物,把中国佛学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从诠释般若学开始,到天台宗创立,中国佛学的建构过程似乎就浓缩在这几十公里之中。更令人惊叹的是,智者大师建构了天台宗理论之后,就离开了天台山,圆寂在新昌大佛寺的弥勒佛脚下,给佛教般若学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沃洲山,仿佛系缆于天台山麓的一片筏,一片用来普渡众生的船筏;又像是安放在剡溪之滨的一张床,一张诞生中国化佛教的产床。妊娠孕育中国式佛教的,就是曾经活跃于此地的“五家六宗”。

文化名山

群山环抱、碧水环绕的沃洲山,东倚天台,南抱天姥,西望会稽,北连四明,如沧海中翻腾的一尾巨鳌,碧波里斩浪的一艘航船!沃洲山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剡溪之源,从古至今的人们对她赏谈了很多,把她的芳踪倩影沉积在历史的典籍中,散布于父老乡亲的口耳相传间。梁一圭为石杏荪《沃洲山志》所作之序,不仅描绘出一幅沃洲山水画:“松篁被于山野,浓荫蔽于天日,山环水隐,洵属仙境。”“兰芷丛生于溪滨,喧鸟长讴于樾荫,不见波影,但闻流声。风露摇曳枝梢,而不侵及落叶,游人到此不见庐舍,闻鸡犬始知有人。”更保留了一幅高士雅集图:“白氏披榛,竺建水帘,支创沃洲寺。”“继之者帛道猷,竺道壹,道宝、慧静,以及十八高僧,十八名贤,络绎而至。”

把沃洲山推上文化名山的,当数唐朝诗人白居易。因为白居易的堂侄白寂然,在沃洲山建起了一座禅院,寺成之后然派遣门徒常贽,带着禅院的有关资料,从沃洲山来到洛阳保厘(保厘非地名),希望借重堂叔白居易大名,创作一篇禅院记,以记其盛。白居易欣然命笔,写下《沃洲山禅院记》:

沃洲山在剡县南三十里,禅院在沃洲山之阳,天姥岑之阴。南对天台而华顶、赤城列焉;北对四明而金庭、石鼓介焉;西北有支遁岭而养马坡、放鹤峰次焉;东南有石桥溪,溪出天台石桥,因名焉。其余卑岩小泉,如祖孙之从父者不可胜数。

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夫有非常之境,然后有非常之人栖焉。晋宋以来,因山开洞。厥初有罗汉僧西天竺人白道猷居焉;次有高僧竺法潜、支道林居焉;次有乾兴渊支道开威蕴崇实光识斐藏济度逞印凡十八僧居焉。高士名人有:戴逵、王洽、刘恢、许元度、殷融、郗超、孙绰、桓彦表、王敬仁、何次道、王文度、谢长霞、袁彦佰、王蒙、卫玠、谢万石、蔡叔子、王羲之,凡十八人或游焉或止焉。故道猷诗云:“连峰数十里,修竹带平津。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谢灵运诗云:“瞑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还期安可寻。”盖人与山相得于一时也。

自齐至唐,兹山寝荒,灵境寂寥,罕有人游。故词人朱放诗云:“月在沃洲山上,人归剡县江边。”刘长卿诗云:“何人住沃洲?”此皆爱而不到者也。

太和二年春,有头陀僧白寂然来游兹山,见道猷、支、竺遗迹泉石尽在,依依然如归故乡,恋不能去。时浙东廉使元相国闻之,始为卜筑;次廉使陆中丞知之,助其缮完。三年而禅院成,五年而佛寺立。正殿若干间,斋堂若干间,僧舍若干间。夏腊之僧,岁不下八九十人,安居游观之外,日与寂然讨论心要,振起禅风;黑白之徒,附而化者甚众。

嗟乎!支、竺殁而佛声寝,灵山废而法不作,后数百岁而寂然之,岂非时有待而化有缘耶?六年夏,寂然遣门徒僧常贽,自剡抵洛,持书与图,请从叔乐天乞为禅院记。昔道猷肇开兹山,后寂然嗣兴此山,今乐天又垂文兹山,异乎哉,沃洲山与白氏其世有缘乎!

白居易作记后还写《寄白头陀》一诗:“近见头陀伴,云师老更慵。性灵闲似鹤,颜状古于松。山里犹难觅,人间岂易逢。仍闻移住处,太白最高峰。”

白寂然所建寺名为真封寺,而白居易以“沃洲山禅院”为题,这样就加深拓宽了主题。《沃洲山禅院记》记下了当年盛况:宗教儒士一代名流,在此风云际会;王谢大族才人集团,几乎网罗无遗。晋时沃洲,高僧云集,名流荟萃;星光璀璨,云蒸霞蔚。既是社会因缘的撮合,又是时代思潮的支配,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这个山陬水湄的弹丸之地,使得剡东成为全国的文化中心。

白居易作记后还请刘禹锡书丹,白寂然最后请匠人镌刻于石碑之上。可惜的是刘书之碑已毁坏无存,如果白文刘书的碑文尚留存于世,再加上元稹襄助的禅院还立沃洲,这桩中国文化界的千年盛事,会给沃洲增添多少光彩,为诗路带来几多惊喜?

白道猷是沃洲山的开山祖师,白寂然是重建支遁沃洲精舍的高僧,而白居易自己有幸写这块碑文。难怪他在碑文末发出“异乎哉,沃洲山与白氏其世有缘乎”的感叹。正因为有了白氏与沃洲山“开山”“嗣兴”“垂文”的奇缘,才有了沃洲山“真君庙”里的“三白堂”,才有了这山以人传、人以山名的千古佳话。只是近日游真君殿,遍寻“三白堂”而未得,原址新辟成财神殿。“三白”难敌一财神,初思莞尔,再思深悲。

遥想当年,东晋的高人名士,或道或佛,有官有士,他们倾情山水,在沃洲山流连忘返,这些痴迷留在了林林总总的诗文中。以支道林、竺道潜等为首的十八高僧,以孙绰、王羲之为代表的十八名士,或结庐讲经,或翰墨游弋……把沃洲山构筑成了时人眼中名流光顾的“时尚”之地。而支遁打算向竺潜买山而居的风雅故事,更被后来的文人墨客吟颂了千年。沃洲山渐渐成为江南佳山丽水的代表,一个不断被寻寻觅觅的文化符号。

山水诗源

沃洲开山之祖白道猷,或作帛道猷,自幼酷爱诗文,性喜山水。孝武帝时,居若耶山,“一吟一咏,有濠上风。”与竺道壹相会林下,禅课之余,以读书吟咏为娱。永和元年至十二年(345—356),居剡沃洲山。据梁释慧皎所著《高僧传》卷第五记载,白道猷曾写信给道壹,既表达了住锡东峁的悠哉游哉,又流露出未能同游的深深遗憾。他在信中说:“始得优游山林之下,纵心孔释之书,触兴为诗,陵峰采药,服饵鹢疴,乐有馀也。但不与足下同日,以此为恨耳。”从信中可知,这是白道猷隐居沃洲后,想起好友即兴而书。信虽不长,但很有张力,感情真挚!并在信后附写了一首诗,题目为《招道壹归沃洲》:“连峰数十里,修竹带平津。茅茨隐不见,鸡鸣方知人。闲步践其径,处处见遗薪。如知百世下,犹有上皇民。开此无事迹,以待竦俗宾。长啸自林际,归此保天真。”

“连峰数十里,修竹带平津。”写的是从沃洲山一直往南,到天台一带的地貌。“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让人们想起陶渊明《归园田居》中的“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诗句,亲切而自然。有人说白道猷才是中国山水诗的开山祖师,比号称山水诗鼻祖的谢灵运要早几十年。因为在白道猷的《寄竺道壹》中,山水不再是描写人的陪衬,而以独立的主体出现,第一次走上历史的前台,成为诗歌的独立主体。就凭这首诗,白道猷的名字就和沃洲山联系在一起,修竹平津的沃洲山也因白道猷而闻名于世。白道猷当然不知道,自己写下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首山水诗!白道猷之后的支遁、王羲之和孙绰都有诗文留传于世,正因为有这些山水诗的积累铺垫,才迎来南朝宋时谢灵运山水诗的成熟,谢灵运的准确头衔应该是“中国山水诗派最初集大成者”。

状元及第、明代三才子之首的杨慎,一次游历剡中时,在沃洲南坡的一个山阜上,看到了一块斑驳的诗碑,上面刻写着白道猷此诗的前四句,杨慎连声赞叹“千古绝唱也”,后来在他的《升庵诗话》里说了这件事。因为诗的前两句是全景,场面开阔,气势雄伟。沃洲山脉,平缓连绵;如蛟出山,似鳌归海;浩荡而来,蜿蜒而去。山尾东岇,奇峰突起;如桅高竖,似尾翘起。山下两溪,左右夹峙;修竹平津,碧溪出没;高低错落,曲折延展。后两句写近景:山林曲坳处,似有茅屋隐现,但看不清楚,不知屋有几间,形制如何?偶尔几声鸡鸣,才知道有人居住。但所居何人?居者为谁?等等等等,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从而激发出读者的创造性思维,拓展了想象力空间。

晋宋之际,剡溪一带人烟稀少,道猷诗真实地写出了当时之景,富有特定的时代气息。诗句妙在不是正面直接写人,而是用鸡鸣来代表人们生活的环境。正是这一点,这首诗成了后人学习的模范,常常仿照时时翻新。如苏东坡有词:“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蝶恋花·春景》),就与白道猷的这首诗的意境相似。

那么中国第一首山水诗为何会由一位诗僧来开篇?为何选择了山陬水湄的沃洲来发新声?

沃洲是般若六家七宗的聚集地,也是佛教中国化的结胎处,正如白居易《沃洲山禅院记》所谓,沃洲山栖止着十八高僧十八名士。魏晋南北朝儒、佛、道在哲学层面上的高度统一,使当时的知识分子对哲学发生了极大兴趣,并努力在诗文表达中以获得理趣之后的愉悦。可以说,诗与禅的直接结合导致了中国山水文学的辉煌。

“艺术的最高点与宗教相通”(丰子恺语)。山水诗与禅都对自然的山水情有独钟,因为佛禅和山水诗歌都把远离世俗羁绊的山水当作修身养性的理想场所。当禅的超脱和诗的才华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禅境与诗境的相通就水到渠成了。“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元·元好问《赠嵩山侍者学诗》)。正是对这一现象的概括。不然,中国第一首山水诗《陵峰采药触兴为诗》,为何出自沃洲山僧帛道猷之手呢?沃洲山僧所作的诗篇数为何占两晋诗僧诗篇的60%呢?沃洲山哺育了唐代八大诗僧:灵一、灵澈、皎然、清塞、无可、虚中、齐已、贯休!而山水诗在沃洲开篇,也就变得自然而然。

于是,李白、杜甫、孟浩然、李商隐、刘长卿等数百位诗人来到浙东,在沃洲山寻找内省的功力和理趣,寻找历史与现实沟通的灵桥,寻找一束献给自己和社会的灵花。伟大的唐诗,竟与沃洲山有着如此深厚的缘源,因为沃洲山是佛、是道,也因为沃洲山自由、深幽,因为沃洲山是山水的乐园,更是精神的家园。

般若花开剡东,山水诗兴沃洲。正因为白道猷的第一首山水诗歌,让沃洲成为山水诗的发祥地。《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以晋室南渡为时限,钩稽出东晋时期游憩浙东的诗人有46位,占全国诗人总数的44%,其中有28%漾舟剡溪。此外,西东两晋共有诗僧14位,单单东晋就有5位在沃洲。存诗22首,占全晋释门诗的67%;支道林1人,就占全晋释门诗的55%。所以当代知名佛学家镰田茂雄(日)说,沃洲山是佛学修行者的中心。这也正是白居易所以题为“沃洲山禅院记”,而非“真封寺禅院记”的重要原因。

在这深厚的文化层累上,到晋宋之际,终于出现了人们称为“中国山水诗鼻祖”的谢灵运;从沃洲到始宁这段剡溪水路,中国山水诗从发声到集成,就浓缩在这短短的二三十公里之间。也正因此,自唐初至唐末,诗人如过江之鲫,连袂而至。陶醉于这里的山光水色,迷恋于佛道的遗迹韵事,仰慕南朝的文采风流。天宝末安史之乱爆发,文人墨客纷纷避乱剡中,沃洲山再度出现了东晋时期那样的盛况。不同的是,比起王羲之等人的沃洲雅会来,它持续时间更长,诗人群体相互交叉、数量更多。其中与沃洲山相关的有:李嘉祐与钱起、杜士瞻、严维、辛法曹、郎士元、窦叔向等;刘长卿与皇甫冉、朱放、秦系、严维等;戴叔伦与钱起、朱放、司空曙、耿讳、孟郊、秦系、崔融等;朱放与顾况、戴叔伦、李端、鲍溶、许浑等;元稹的诗友项斯、赵嘏、马戴、朱庆余、徐凝、熊孺登都曾寻芳躅于沃洲。尤其是释门诗人,多曾云游沃洲山。以《唐才子传》所举的“乔松于灌木,野鹤于鸡群”的八位著名诗僧为例,他们除虚中仅到过越州,其余的都到过沃洲山。

他们追慕前贤高僧,或神游,或栖止,把爱慕沃洲幽雅隐逸的心声撒落在《全唐诗》中,别出心裁地状写出各自心中的风景。现存唐诗中咏及沃洲山水的就有50多首,沃洲几乎成了江南佳山水的代名词。“一旦扬眉望沃洲,自言王谢许同游。”向往沃洲,刘禹锡是如此的扬眉吐气;“禅客无心杖锡还,沃洲深处草堂闲。”刘长卿又是这般念念不忘白云深处的草堂;“峰前峰后寺新秋,绝顶高窗见沃洲。”贾岛见到的是沃洲秋高气爽的壮丽风景。

写得最多的还数刘长卿。刘长卿避难入越,初隐于沃洲山,有《过隐空和尚故居》:“踏花寻旧径,映竹掩空扉。寥落东峰上,犹堪静者依。”他又有《送灵澈上人还越中》,“禅客无心杖锡还,沃洲深处草堂闲。身随蔽履经残雪,手绽寒衣入旧山。独向青溪依树下,空留白云在人间。那堪别后长相忆,云木苍苍但闭关。”耿湋大约于大历八年到十一年(773-776)间到过越州,与严维、秦系等有唱和,写有《登沃洲山》一诗:“沃洲初望海,携手尽时髦。小暑开鹏翼,新蓂长鹭涛。月如芳草远,身比夕阳高。羊祜伤风景,谁云异我曹?”

还有朱放的《剡山夜月》:“月在沃洲山上,人归剡县溪边。漠漠黄花覆水,时时白鹭惊船。”皎然的《题湖上草堂》:“幽居不厌剡中山,湖上千峰处处闲。芳草白云留我住,世人何事得相关。”高骈的《筇竹杖寄僧》:“坚轻筇竹杖,一枝有九节。寄与沃洲人,闲步青山月。”

除大量唐代诗人外,宋人咏沃洲的诗也颇多。姚佑《游沃洲》诗:“入山高岭驻鸣驺,指点沙溪见沃洲。又是霜花殊苜蓿,仍开玉柱伴骅骝。”石墩答朱熹诗:“病枕经年卧沃洲,满庭枫叶入吟秋。书来如见故人面,读了还添尘世愁。”陆可夫《游沃洲》诗:“鸡鸣茅屋隔前湾,昔上皇民住得闲。唐后始知三白氏,晋前同是一青山。”杨万里《宿梁总之宅》:“四面环溪溪外山,置身浑在水云间。山中隐者头如雪,清夜安眠白昼闲。”据统计,历代描写沃洲的诗歌多达150余篇,诗人多达110余人。

流光溢彩、灿烂辉煌的唐宋诗路,高歌朗吟,飘然西来,又潇洒东去,在这里却似乎稍事流连,略作小憩;于是,在天姥山下,沃水溪头,撒下了花团锦簇般的不尽华章!这难道纯属偶然?是因此地曾经的人文荟萃?还是这里的山水尽得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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